二零一八年。
秋意阑珊,凉风渐起。苍翠的树木褪尽了色彩,唯有远边的秋日倾洒而下,光影交错,令宁城增添了些别样的氛围。
【诚聘:
理发学徙一名。】
板报前站着一个女孩,她微微垂头盯着那一行字,而后抬手用掌心一侧将“徙”字上半边改成了“徒”字上半边。
“理发的?”
周昭一怔,猛然回头看,就见一个穿着黑色背心的男人站在她的面前。他长相精致,微长的头散在脖颈处,耀眼的光在他发丝间穿梭。
男人嘴里叼着烟,两手臂上纹着身,这让一向乖乖的周昭不禁直冒冷汗。
“要剪什么发型?”男人又问。
周昭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来这儿是干嘛的,急忙摇头,“我,我是来应聘的。”
男人瞥见了她沾着粉笔灰的手,恍然,将嘴边的烟掐灭,问:“多大了?”
“十…十七。”
“我这儿不招未成年。”说完,他便一头扎进了理发店内。
从未找过工作也从未碰过壁的周昭一时之间有些挫败,她想打退堂鼓,可身上隐隐泛起的疼痛之意以及父亲周鸣那逐渐弯下的背影,令她再一次重拾起了信心。
她也进了理发店。
此刻是店内忙碌期,吹风机闹哄哄的,伙计们低头为顾客理发,偶尔还会在空中轮流调侃几句。
男人不在。
有人注意到了周昭,于是仰头冲着上面喊道:“延哥,忙不过来,理发!”
片刻,男人才从楼上下来。他已经换去了背心,身上穿着的是件灰色半截短袖,恰好遮住了他那赫人的纹身。
周昭见人,深吸了口气,隐忍住自己的怯意,走到男人面前,有些不太确定地喊道:“延…延哥?”
话音刚落,面前的男人竟笑出了声。
周昭感觉自己整个烧烧的,头低得更低了。
“蒋席延。”
“啊?”周昭抬头,有些懵。
“我的名字。”蒋席延嘴唇微扬,补充道。
周昭攥着自己的衣服角,小声说:“我叫周昭。那个,你能不能放宽一点点条件?”
“什么?”蒋席延明知故问。
“就…你刚刚说不招未成年,能不能破个例?”她小心翼翼地打探蒋席延的面部表情,“我过几个月就成年了,很快的。”
“你会招揽顾客吗,会护发吗,会剪头发吗,会上色吗,会卷发吗?”蒋席延愣是直接问了好几个问题。
周昭僵在原地,她动了动嘴,想要反驳些什么,又觉得有些无力,毕竟她得承认自己确实不会。
“你还在上学吧,放着学习不管跑来这儿打工做什么?”
“我两边都可以兼顾的。”周昭还想再争取争取。
蒋席延轻啧了一声,语气里带着些无奈:“可你什么也不会啊。”
周昭握紧了拳头,偷瞄了眼男人,小声道:“凡事都是从新手开始,你可以瞧不起我,但也得给我这么一个机会是不是…”
那声音虽然很轻很小,面前的男人还是听到了到了。
他迎上周昭清澈的双眸,笑出了声。
好乖也好有趣。
“可以吗?”周昭咬紧了唇。
蒋席延回过神,嘴角勾起,缓缓道:“行,但我先说好了,你自己学不来,就得赶紧走人。”
得到肯定的回答,周昭激动地点着头,“我不会让你看笑话的!”
男人打量了她好一会儿,余眸瞥见因动作起伏过大她脖颈处的淤青,深邃的眸子里掠过抹难以言喻的情愫。
蒋席延并不是个多管闲事的人。他眯了眯眼,没有多问,带着人看着伙计忙活。
“地上头发要及时清理,包发的长毛巾要天天洗好晾干,理发工具车里的工具那些老伙计爱乱扔,久了心里没数,记得要将它整理好,以防理发的时候手忙脚乱。”
蒋席延站在她旁边难得有耐心地介绍着,周昭竖着耳朵听着他的话,生怕错过了将来给自己发工资的大老板的话。
入了夜,来理发店的人逐渐少了起来。周昭按照蒋席延交代的洗着长毛巾,外面三个员工正坐在沙发上和蒋席延喝着酒,时而抱怨夜里常常睡得不好,时而抱怨着这几天顾客太多。
周昭洗完毛巾,端着盆准备出去晾,座位上有个男人叫住了她:“小周,你把盆放下,坐过来休息会儿。”
“是啊是啊,明儿个周一,你还要去上学呢,早点回去,待会力哥给你晾。”
周昭记性不错,蒋席延中午给她介绍过这两人。一个叫陈康,一个叫刘力,都是和蒋席延从小到大的朋友。
“不用,我很快就收拾完了。”周昭笑,接着拿起夹子在门口晾毛巾。
陈康用手肘撞了撞蒋席延,喝过了酒后他的嗓音有些虚:“兄弟,小周是不是周鸣她女儿?就为了自己媳妇跑去淮城那个。”
蒋席延对嘴喝了口啤酒,没有应答。
一旁的刘力恍然:“他啊,倒是有点印象,还别说,眉毛确实有点像哈。”
“周鸣不是咱宁城混得最好的吗,怎么我好像上回还看到他在老街那边搬货呢?”刘力经不住打了个哈欠,再次问。
“你不知道吗,他媳妇跟人跑了,过不下去,前几个月离了婚,周鸣没地方去就回来了。”陈康回答。
听到周昭家庭的事情,蒋席延心情莫名带着几分不爽,拿起酒瓶子灌了一大半,不满道:“你俩人非得娘们唧唧议论别人家事是吧,闲得慌就把里边躺卧床给我干干净净洗一遍。”
两人一听,悻悻然闭了嘴,低着头默默吃着零嘴喝着酒。
蒋席延这人他们不敢惹毛,尽管近些年来他收敛了不少,但俩人难免对他护人的行为依然犯怵。
蒋席延懒得说话,指腹把玩着手里的手机,视线不偏不倚落在了周昭身上。
周昭个子在女孩子当众算高的了。此刻她垂头,手微微摊开包发毛巾,有力在空中抖动,又拿起夹子将毛巾夹好,专注认真。
她将盆里的水倒掉,准备进门,却又回到晾杆面前将几块没晾整齐的毛巾调整了下。
小动作蒋席延都看在眼里,连带着方才陈康两人议论过后的不爽也平复了不少。
他放下酒瓶子,长腿迈开,倚靠在门框上,问:“收拾好了?”
“嗯。”
“有手机吗?”蒋席延又问。
周昭将盆放回原处,摇头,“坏了。”
这个回答令蒋席延轻啧了一声,他又进了屋里拿了个小型手电筒往她手里一塞,“这块晚上没有路灯,回去记得注意安全。”
周昭没有想到蒋席延会这么细心,盯了手电筒好一会儿,道:“谢谢…延哥。”
听到这么一个称呼,蒋席延正准备掏烟的手僵在了裤兜里。他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撩拨他,心里痒痒的,浑身不自在。
周昭没有觉得面前男人的不对劲,和陈康刘力道完别后就离开了理发店,留得男人在原地发怔。
蓦地,蒋席延回过神,迅速朝周昭方才离开的方向走去。
周昭没有走远。她握着手电筒融入了黑夜之中,光亮并不大,但足以打散她的恐惧。
蒋席延没有上前与她并肩,和她保持着适当的距离,小心翼翼地跟在她的身后。
直到她回到了家,蒋席延才止了步。
凉风扑面,这会儿他才清醒自己在做什么。蒋席延觉得自己太不对劲了,明明就是个小学徒,他却鬼使神差在朋友面前维护她,入了夜护送她回家。
大概率是疯了吧。
蒋席延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