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饭后，周昭和蒋席延回了理发店。蒋席延今天瞧起来心情还不错，周昭干活的时候还帮了好几次。忙完后已经十一点了，周昭又匆匆回了家。
“这不周鸣家那个小拖油瓶么，这么晚回来是跑出去和哪个男人鬼混了？”
周昭步子刚踏进大门，讽刺的声音像冷冽的风不断地刮着自己的脸与心。
说话的人是她大姨李岚燕，周昭不敢抬头去张望，手抓着背包带子，视线无措地盯着地面。
李岚燕嗤笑了一声，慢步走到她的跟前，尤为不屑地道：“你怎么这么没家教？周鸣没教你喊长辈？”
周昭咬紧了唇，好半天才喊道：“大…大姨。”
“什么？”李岚燕又凑近了些，掏了掏耳朵，讥笑道：“蚊子吗？我听不见。”
是你年纪大了耳背了吧，周昭皱着眉头吐槽着。可她势单力薄，最终还是很听话地又重复：“大姨。”
啪——
风从脸侧而过，一道清脆的声音在她耳廓响起，刺痛感侵袭而来，剧烈的冲击力令周昭一趔趄，连退了好几步。
周昭错愕地抬手抚摸着疼痛的部位，许久才反应过来自己被打了一巴掌。她紧紧盯着面前鄙夷之色的女人，委屈一瞬间涌上了心头。
不等她说话，李岚燕伸手去扯她的背包，嘴里骂得格外难听：“你这个死丫头，周家好吃好喝供着你，你还这么不尊敬长辈呢！”
周昭推搡着她的手，双手将背包带子另一端护在胸前。李岚燕干粗活干惯了，朝空中抡了一圈，硬生生将背包扯了过来。她嘴里依然说着刻薄的话，动手拉开拉链。“哗啦”一声，装好的课本与笔记散落在地。
李岚燕强势得很，伸手往她背包里掏东西，直到将周鸣月初给她的生活费拿了出来，她才将背包狠狠扔在了地下。
“大姨！那是我的生活费！”周昭急红了眼，拦住了欲打算离开的李岚燕。
李岚燕眤了她一眼，趁着周昭不备，伸手抓上了她的耳朵，顺势往反方向拧。
啊——
周昭本能地喊出了声。
太痛了，李岚燕手真狠。
“生活费？”李岚燕仿若听到了笑话，一脸不屑，“你大姨父还在病床上卧躺呢，你自个儿私藏了这么多钱还不拿出来孝敬孝敬？”
周昭疼得眼泪在眼眶直打圈，她逃脱不了，嘴里依旧喃喃道：“那是，那是爸爸给我的生活费…”
她耳侧疼得厉害，心里充满了无力。周家亲戚是什么样的人她很清楚，自打来到周家，从老到小都没给父亲和她一个好脸色。周昭极力想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可不然，这些人好像在这小旮瘩憋太久了，什么气都爱往自己身上撒。
李岚燕咬牙切齿，微微弯着手指，将大拇指掐进了周昭耳内。周昭一激灵，刺痛感麻痹着她的神经，她想躲，可耳旁的手却加重了力道。
“我告诉你，你既然来了周家，就得知道这家是谁在当家做主。”李岚燕松开了手，不罢休，又朝着周昭白皙的脸上威胁般地拍了拍，“拖油瓶，乖一点，不然我向周老头子提议将你父女俩赶出去，到时候你俩没地儿可去，只能睡地板。”
周昭咬着唇，眼眶通红，无力地看着这个嚣张的女人。
她感觉自己整个人陷在了沼泽里，周遭的空气并不流通，李岚燕的话似乎随时在瓜分着仅存的空气。周昭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可她却什么也不能做，她要体谅父亲，她要听话一些以防父亲担忧。
李岚燕羞辱过瘾了，睨了她一眼，冷哼一声，拿着那三两张红票从她面前离开。
她走后，周昭才虚脱般地瘫坐在地上。
周昭浑身发着抖，狼狈地伸手，颤抖地将书本往包里塞。动作愈乱，眼眶的眼泪愈发止不住。蓦地，她才蜷缩在角落，抱着自己的背包无声地哭着。
*
“周昭，周昭？”孟北凑近到周昭的身旁，伸手在她眼前挥了挥。
周昭猛地抬头，错愕地看着这张陡然放大的脸，嚇住了，抖道：“怎…怎么了？”
“我叫你多少遍了，一直没搭理我。”孟北佯装生气地撇了撇嘴，“学霸，你是有什么特异功能吗？”
“啊？”周昭疑惑。
“为什么睁着眼睛还能睡着？”孟北思索了好久，猛地朝桌子上一拍，惊喜道：“难不成这是周昭独学！你得快点教我！”
周昭叹了口气，“孟北别逗了，我刚刚在想事情呢。”
“什么事啊？说给我听听呗，虽然我脑子是有点迟钝，但我至少能够给你分忧分忧。”孟北挪动着椅子和周昭拉近了距离，眼尖瞥见周昭红肿的右耳，惊呼：“昭！你耳朵这是怎么了！”
他说着，正准备伸手往周昭耳朵检查检查。
座位上的周昭因这微小的动作而受惊，慌张地侧过身子，抬手捂住了那只泛疼的耳朵，脑袋低得更低了。
孟北怔了怔，心中闪过一丝不悦，但随即又恢复了常态，收回手，无奈问道：“有人欺负你了？”
“没。”她的声音很闷很闷。
“那就让我看看伤，等放学了好给你买药膏。”
周昭一脸戒备，迅速与他拉开了距离，“不用的，不疼的，用不着。”
三个带不的字眼让孟北心里堵得慌。
他说不出话来，只能沉默地看着自己乱糟糟的桌面。
傍晚放学，周昭背着书包快步从后门走了出去。孟北看着她的背影，深深叹了口气。
“北哥！打球吗？”孟北刚出门，隔壁班的朋友便扑了上来，手随意搭在他胳膊上。
孟北看了他眼，心里想着周昭担惊受怕的模样，头一次拒绝了朋友的邀请：“不去。”
“诶？北哥，说好的今天打三中啊！”
孟北扒拉开他的手，头也不回地扎进了放学的人群中。他快步地朝着蒋席延理发店的方向走，等在夕阳下捕捉到那抹熟悉的身影，他才放慢步子走进了家药店。
“小北啊，又打架受伤啦？”老板娘见来人，不免调侃道。
孟北撇了撇嘴，“您少造谣我，我这段时间安分着呢！”
“诶，太阳打西边出来啦？”
“得了，”孟北挥了挥手，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您拿只消肿的药膏给我。”
老板娘不再说什么，从药柜里拿了只药膏。孟北掏完钱大步朝周昭的身影走去。
落日残阳，周昭的影子被拉扯的很长，她这一整天都在恍恍惚惚之中度过。就连上课，时不时还会浮现出昨夜里李岚燕那张刻薄的脸。
“小周，你这会儿来得正好，护发膏没了，你去楼上储货间搬一箱下来！”刘力眼尖瞅见进来的周昭，急忙招呼着。
周昭放下了背包，强迫自己不再去想糟心的事，边应边往楼上走：“好，等我一会儿。”
理发店二楼周昭不常来，只有蒋席延上次带她过来介绍周昭匆匆看了几眼后便没上来过了。二楼的陈设偏复古，顺着木梯上去，有一条昏暗的走廊，走廊各边总共有三个房间，最里边那间是储货间，中间和为首的是卧室。
储货间的采光并不好，周昭在墙旁摸索了许久才摸索到按钮。屋内的货物一排一排整齐放置着，周昭按着标签寻找着护发膏。
护发膏放在了最顶层，周昭个子虽然相比较其它女孩子高一些，但储物架比她高出了一个头，踮起脚尖向上摸索也只能摸到纸箱盒一脚。
周昭停了下来，瞧见靠窗旁有把椅子，顺势走了过去，刚俯下身子搬椅子，便听见头顶一道声音响起：“你是谁？”
周昭一惊，忙抬头望去，就见白炽灯下，一个四十几岁的女人身着素衣坐在轮椅上，双腿盖着一条淡绿色的毯子。女人面容姣好，头发很长，绑着麻花辫随意搭在左肩，浑身上下散发着温柔的气质。
周昭一时之间看得有些呆愣，竟忘了做出反应。
面前的女人笑意淡淡，又问道：“理发店新员工吗？”
“是，是新来的。”周昭呆呆地点头。
“过来搬货的吧？”
“哦对！搬货的！”周昭拍了拍脑门，看得出神，若不是女人提醒，她都快忘了自己过来的原因了。
周昭俯下身，正准备搬凳子，门口又响起了一道声音：“妈，你怎么又跑到这儿来了？”
妈…？
周昭错愕地看向门口的蒋席延，又错愕地看向右手边温柔的女人。
这个女人原来是蒋席延的母亲？
周昭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毕竟这么温柔的母亲怎么会培养出蒋席延这样痞里痞气又不正经的儿子。
“我过来看看货。”蒋阿姨摸了摸白皙手腕上的玉镯子，“你来得正好，小姑娘要搬护发膏，你手空着，帮忙搬下去吧。”
蒋席延这才将视线落在周昭身上，片刻后，竟毒舌道：“我是她老板呢。”
“搬个东西你还要和女孩子计较，楼下急着用，快搬，我让这孩子陪我待会儿。”蒋阿姨说着。
“知道了。”蒋席延无奈，走到货架旁，长臂一伸，货箱被抱在了怀里。他一身白色背心，露出了那纹着仙鹤与莲的大花臂，肌肉结实而有力，荷尔蒙气息扑面而来。
他头发贴着脖颈，白炽灯穿梭在他那蓬松的发丝间，静悄悄在它鼻尖稍作休息，又调皮地洒落在他的侧颜，描绘出了他脸庞的轮廓。
周昭一时之间看得有些失神。
蒋席延搬着箱子从她面前经过，眼神若有若无地在她身上打量了会儿，随后又下了楼。
“吓着了？”蒋阿姨的声音令周昭回过神，她摇着头，回想起了第一次和蒋席延见面的样子。他也是露出了自己的大花臂，嘴里还叼了根烟，一副不好相处的派头。当时，周昭还忌惮了许久。但这段时间她发现这人好像并不是这般，除了偶尔会呛几句自己之外，和他其余的相处时间人还挺斯文的。
“席延就这样，常常干混账事说些混账话，要是他欺负你了就告诉我。”蒋阿姨笑着说。
“没有呢，阿姨。”周昭尴尬地笑了笑，觉得蒋阿姨这番话很奇怪，但又说不上哪里奇怪。
“你叫什么名字呀？”
“周昭。”
“昭昭南山景，独与心相如。真好听的名字。”蒋阿姨整个人都被光笼罩着。
周昭移不开眼，她双眸紧锁蒋阿姨那溢出温柔的笑靥，轻盈而落的羽翼飘落在心湖。日月昭昭，向阳而生。
“是不是快高考了？”蒋阿姨又问。
周昭回神，道：“明年。”
“想考哪个大学呀？”
“没有想好。”过去的她一直在母亲的安排之下按部就班生活着，这会儿她从自己的生活中退离得干净，周昭更加迷茫了。
蒋阿姨察觉到她脸上的不自在，抬手按轮椅按钮开关，电流声音划过，蒋阿姨缓缓靠近到周昭身侧，柔声道：“不急，还有很多时间考虑呢。”
“嗯。”
“小昭成绩很好吧。”蒋阿姨说的是陈述句，“那更不用担心呀，到时候就去自己想去的地方，学自己想学的东西，比席延出息多了呢！”
“延…延哥也挺厉害的。”
“厉害？”蒋阿姨重复，不禁抿唇而笑，“那小子皮得很，可不爱学习了，要不是接手了这家理发店，估摸着现在还到处晃悠呢！”
听着她调侃的话，周昭止不住想起了那天在黑板上徙那个错别字，忍俊不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