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昭!”
洗发间孟北的声音打破了两人沉寂。
两人一一看去,孟北手里拿着个药膏,单肩背着包,一脸诧异地站在门口。
“今儿个来这么早?”蒋席延说。
“啊?”孟北手忙脚乱地将药膏放进了自己的校裤兜中,用那招牌笑容掩饰着内心巨大的失落,“这不今天作业写完了嘛……我想着过来帮帮忙。”
“多大个人了你还这么黏我啊。”蒋席延边调侃,边将涂完的棉签扔进了垃圾桶里。
“你少来,越活脸皮怎么还越厚了,谁黏你了!我这是……”孟北语无伦次,“我这是帮助帮助我的同桌,以防她太过于劳累了!”
这话一出,蒋席延勾唇而笑,“你姐要是听了,估计后悔当年怎么没把玩水的你扔河里。”
“放屁!”孟北走近到蒋席延面前,“我姐才不会呢,她只会说,小北干得不错知道结交良友了。”
“良友?”蒋席延挑了挑眉。
周昭当然知道蒋席延话中意指是谁,看在他给自己涂药的份上,她没有回怼。只听见男人拖着长长的腔调:“谁家良友和人打架?”
“我没有!”
“她没有!”
周昭和孟北异口同声,齐刷刷的声音响彻在室内。蒋席延盯着两人当真的样子,忍俊不禁。
“延哥,哪有你这么调侃学霸的。”
“怎么?”蒋席延嘴角漾起弧度,微微挑眉,“难不成你还要告老师喊家长?”
“我哪有那么幼稚!”孟北吃了瘪。
“不幼稚?”蒋席延噙着笑,有些不怀好意,“那是谁前段时间在我面前撒娇说什么要去看儿童剧啊。”
这话一出,孟北只想挖个地洞钻进去。这什么好哥哥啊,能不能给自己留点在周昭面前的形象啊!孟北抓狂,抬手抹了把脸,佯装无事,故作深沉地道:“男人,总是要为了自己逝去的青春做点什么的。”
闻声,蒋席延嗤笑,“小屁孩,毛都还没长齐在这里和我装。敢情你的青春就是光着屁股叼着奶瓶跟在我后面哭哭唧唧是吧?”
“延哥!”孟北苦恼,“能不能给我留点面子,好歹我都成年了!”
“那不成,小孩子脸皮厚,就要多逗逗,长大了就不好玩了。”
看着打闹的两人,一旁安静的周昭也笑出了声。
她不由自主地将视线落在背对着自己的蒋席延身上,灰色长袖将他的身形衬托的尤为大。周昭回想刚刚他近在咫尺的那张脸,微微凑近而来的蒋席延的味道似乎还弥漫在空中。她下意识碰了碰自己受伤的耳朵,那一处还残留着指腹的温热,连带着将自己泛冷的心也暖和了不少。
理发店今天顾客不多,又加上孟北的帮忙,店子提前打了烊。周昭并没多做停留便回了家。
彼时周家大院内充斥着搓麻将和一群男男女女难听的咒骂声。
周昭在门口犹豫了许久,攥着书包带子的手掌心满是汗渍。她微微抬眸,瞥见院里厚重的身影,像遇到了什么怪物一般又瑟缩了回去,咬着唇角,走进了大院。
蓦然间,一双胶制拖鞋落入她的眼前,头顶即刻响起了一道令周昭犯怵的男声:“死丫头,怎么这么没教养?”
周昭知道这人是谁,不敢抬头去看那张凶神恶煞的脸,小声喊道:“舅舅。”
“我听不到!”周文恶狠狠地朝她说着,伸手推搡着周昭,“听我小妹说周鸣给你塞了很多钱,你一个学生身上带着那么多钱做什么?乖一点,把钱都交过来。”
周昭摇头,“我没有钱了。”
仅存的几百块钱也被李岚燕抢走了,她连三餐都吃不起,哪儿来的钱给周文挥霍。
但周文不会听周昭说这些。他将周昭人往前抡,中年男子的力道很大,周昭伸手去抓书包,人一趔趄,硬生生摔倒在地面。乍然间,大院里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嘲笑声。她顾不上自己内心的畏惧和摔坏的膝盖,鼓足勇气对着周文说道:“我真的没有钱了,我的钱被小姨拿走了。”
周文听了,将扯过来的背包往周昭身上一砸,不屑地道:“没钱了不知道再去找周鸣要?”
“这些钱没有义务要给你。”周昭气得胸口剧烈起伏,周家人都可恨,尤其是这一副副理所当然拿钱的态度。
周文嗤笑一声,抬腿对着她身侧一踢,突如其来的力道让本就胃部空空的周昭更加难受了。周文威胁地说道:“周家能够在你父女俩落魄时挪个窝给你们住就是给脸了,还给你养出了大小姐脾气是吧?听好了,去找你那亲爹拿两千块钱过来,后天晚上我要是没见到钱,我就把你卖给麻将桌上那些单身汉!”
周文的话瞬间剥夺了周昭仅存的理智,“你敢!!”
“宁城有什么事是我周文不敢做的?”周文冷哼一声,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狼狈的人。
周昭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她向后瑟缩,与面前的男人拉开距离。可越是如此,周文的视线愈加炽热,她身心犹如置于热油里煎炒一般,难受又痛苦。
屋外骂声一片,充斥着周昭的耳膜。她靠着门,瑟缩地抱着双腿坐在地上,双肩止不住地颤抖着。
周文威胁的话像串逃不掉的咒语,始终徘徊在她的耳畔。她微微弯曲着身子,将自己头埋于臂膀间,绝望又压抑地流着泪。
她想逃脱,可周家宛若一只无形的手,掐在她的脖颈处,令其无法呼吸。
*
昨夜经周文这么一闹,又加上她没吃饭,饿得翻来覆去,怎么睡也睡不踏实。
醒来后她脑袋昏昏沉沉,只有那空荡荡的胃像被细针贯穿而过,疼得她浑身上下使不上力气。强撑着来到学校后,周昭已然虚脱,趴在位置上,弓着背,左手使劲往胃部抓着。
孟北来得晚,进门的时候刚好打早自习铃声。见一向爱学习的同桌此刻趴在课桌上,孟北觉得很稀奇,以为是太困补补觉,拉开椅子乖巧坐在她的旁边给周昭打掩护。
周昭整个人的意识都被疼痛剥夺,埋在臂膀下的那张脸满是稀薄的汗渍,双唇毫无血色,就连呼吸声都变得急促又紊乱。
孟北和她坐得近,细微的声音他恰好听到,试探性问道:“学霸,你是做噩梦了吗?”
回复他的是一片沉默。
孟北皱眉,伸手想将周昭头掰过来好让她睡得舒服一些,一片粘稠泛凉的触感令他一怔,随即他像是明白了什么,双手覆在她的肩上,扶直身子。
一张苍白的脸落入他的视线。
“周昭,怎么了这是?!”孟北急得要命。
周昭凭本能的摇头。可这轻微的动作她做起来依然很吃力,撑着眼皮望了望孟北那张急切的脸,蓦地便合上了眼失去了意识。
“周昭!”孟北扶住了周昭下坠的身体,大喊出声。教室内的同学被这声音吸引了目光,瞅见这一幕突如其来的状况,一时之间乱成一团糟。
班主任立马背着周昭往外跑,孟北跟在身后,慌乱地掏出手机给姐姐孟宛卿打电话。
两人带着周昭来了医院,刚挂上急诊,孟宛卿和蒋席延便匆匆赶来。周昭是胃炎,医生给她挂好点滴又叮嘱了几番才离开。
孟宛卿送走班主任,又看了眼床上的周昭,沉重地叹了口气:“才多久没见,这小孩怎么瘦成了这样,还进了医院。”
蒋席延没搭话,站在一旁盯着床上的人出神。
“孟北,我不是和你说了好好照顾她吗?”孟宛卿回头冲着自家弟弟问。
“照顾了!”男孩反应起初很激烈,可想到刚刚周昭那晕厥的样子,瞬间没了气势,喃喃道:“这几天她没怎么去食堂,我以为她是自己做饭带过来,就没缠着周昭和人打球去了……”
孟宛卿皱眉,抬手往他脑门上打了一掌,“周家那什么德性,你在宁城生活了这么久你不知道?”
“姐,我错了我错了!”孟北求饶。
周家大大小小的事,宁城这带的人其实都清楚,特别是当初周鸣带着女儿回来的时候,街头街尾都在讨论。正所谓女孩子格外了解女孩子,得知弟弟和周昭同班且同桌,孟宛卿时常念叨要好好照顾照顾她。
可怎么都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
“算了,这也不能罪名安在你身上。”孟宛卿神色惆怅,“周家就是吸血蚊子,哪儿血多往哪儿窜。只是小昭得受点罪了……”
“孟北,你和我回去煲点汤买点适合小昭吃的东西。”她交代完,又看向没说话的蒋席延,“席延,你就在这儿守着小昭。”
“嗯。”蒋席延应着。
两人出去后,男人这才走近病床。病床上的人儿脸色苍白如纸,仅此一眼,令蒋席延莫名有些心疼。他不由自主地抬手,微长的指尖拨弄着她额前的发丝。
这么干净的人本就应该活在所有的溺爱之中才对。
可总有人心狠手辣,非得折断她本应该自在翱翔于天空的羽翼。
“延哥?”周昭轻轻的声音飘进了蒋席延的心里。
蒋席延愣了会儿,看向自己僵在半空中的手,佯装无事地收了回来。
周昭想起身,蒋席延连忙过来扶人,担心她靠的不舒服,又往身后塞了个枕头。只听见女孩轻声问道:“我这是,怎么了?”
“胃炎。”蒋席延的语气很淡,“孟北和班主任带你过来的。”
胃炎?
看自己这样子估计又得花费一笔钱,周昭小脸瞬间布满了为难,“我……医用费……”
“我付的,在你这月工资里扣了。”蒋席延打断了女孩的支支吾吾。
周昭抿唇,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半晌,她又问道:“我能不能请你帮个忙?”
站着的男人这才与她对视,那眸中的情愫不向过往那般轻浮,应道:“什么忙?”
“扣完医用费,工资我还剩多少?”
“两千。”
“能不能……”周昭怂,可想到自己会如周文所说的那样卖给那些牌桌上的老男人,又道:“能不能先把剩余的钱预付给我?”
话音刚落,病房内响起一声冷笑,蒋席延双手抱在胸前,反问:“凭什么?”
“我……”周昭为难,“我没钱吃饭……”
“以后孟北不会让你饿着。”蒋席延没有丝毫松口的意味,接着说道:“你真以为自己工作得很细致?将这半个月算起来你出的差错,工资早就扣完了。”
周昭瞬间没了气势,“那,能不能借我两千……”
“借?”蒋席延气笑了,“你把我当什么?银行还是慈善家?”
周昭急切想解释,见蒋席延冷着一张脸,气势慑人地坐在了沙发上,话语又堵在喉咙处什么也说不出来。
心里难受。
是啊,自己本来又糟糕又笨,更何况蒋席延和她认识并不久,连朋友都说不上,顶多是个老板与员工的关系。这种有关钱之类的话实在是太唐突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