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醒来,宁绾发冷地打了个哆嗦,连忙裹紧了被子。摸了摸额头,宁绾庆幸,好在,烧是退了。
起身推开窗子,灼亮的日光洒在草地上,晃得人眼睛发酸。
来到外面,无论是令人畏惧的狼群,还是显得冷淡的男人,都不见踪影。
举目四望,茂盛葱翠的树木一眼望不到边。而她昨晚所居的小屋,是栋古旧的小木房子,旁边只一间小屋,里面陈设一眼望尽,是男人用来做饭熬药的厨房。
所以,昨晚男人在哪儿睡呢?
心里想着事,不小心扯到伤口,宁绾脸色白了白,抬手撑住就近的树。树皮粗糙,宁绾摩挲着,思索接下来该怎么做。
去找母亲?还是先回家?身上披着的还是男人的外衫,若是被人看到……宁绾蹙了蹙眉。
还未想好,一身黑衣的男人映入视线,手里还提着两个包裹,细看,是自己在马车上的衣物包裹。
疑惑看去,男人经过她时停住,“换好衣服,送你下山。”
宁绾眼睛亮了亮,惊讶于男人的细心,连忙跟了上去。
“恩公,可否送我一程,去这包裹所在之处?”换过衣服出来,宁绾扶着门框恳求道。
门边人一身浅绯色罗裙,衬得那张苍白姣好容颜格外动人。
男人负手站在门前空地,闻声回头,宁绾注意到男人愣了一下,有些疑惑,等着男人的回答。
“叫我名字即可。”
“只是,你若是想去找什么人,”顾慎之露出遗憾的表情,微垂的眼中隐着怜悯,“那里已经没有人了。”
宁绾一时没听懂,什么叫没有人,昨日他们一行,少说有几十人,就算是,就算是尸体,那也有很多很多具……
猜到什么,宁绾跌跌撞撞地走到男人跟前,顾不得礼数地扯住男人袖口,眼睛通红着抬头,“真的没有看到我母亲?”
“母亲穿着身海棠色的衣服,很好认的,上面还绣有海棠花。母亲爱美,眉间还点了花钿……”声音急急切切,直至哽咽。
黑色的袖角被揪得皱起,圆润水珠落在上面,洇湿一片。
顾慎之垂眸看着,神色莫名,眼底怔了片刻,抬手欲解救自己的衣袖,却被指尖的滚烫扰了神。
“带你去就是。”
声音是冷的,但宁绾的心正在火里烧着烤着顾不得其他,甚至更紧地攥住那块衣料,像是攥着救命的稻草。
那里果然如顾慎之所说的一样,除了损坏的马车,地上干涸的血迹外,再无其他。
顾慎之看着她几步走到一滩干了的血旁跪下伏倒,哀泣不止,声声凄切。
那单薄的背随着啼哭不住地发颤,如薄薄的叶片,脆弱易折。
虽说已经从顾慎之口中得知情况,亲眼所见,宁绾还是有些承受不住。尤其,那些人为何要将尸体都搬走,要做什么……只要想想,宁绾便有些承受不住。
不知过了多久,宁绾颈后一痛,身子软着倒了下去,被一双手接住。
再次醒来,已是黄昏。
霞光万照,窗外的树木像是浴着血水。
揉着发疼的后颈,宁绾有些茫然。
垂着头,宁绾用指甲一下下抠着掌心,想到母亲可能的处境,父亲得知消息的悲痛,悲从中来,再次红了眼眶。
夜色一点点上来,宁绾默默地一边流泪一边擦着,任由无边的寂寥将她笼住。
大脑因为悲伤过度有些晕沉,眼睛也疼。
宁绾是在深夜等到了晚回的顾慎之,木门“吱呀”一声,男人提着野物,凛冽清寒目光正对上夜色下宁绾的。
“你怎么回来这么晚?”宁绾沙哑着嗓音率先道。
声音带了些委屈,宁绾自己没察觉。
顾慎之动作顿了顿,将手里东西放下,“饿了吗?”
宁绾尴尬地捂了捂肚子,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吃过饭,换过药,宁绾坐在矮小椅凳上,两只小兔畏惧地缩在她脚边。
对面,顾慎之也坐着,看着一大两小缩成一团瑟瑟的样子,不由好笑。
“想今晚下山?”
宁绾抬头看了眼,睫毛颤颤,又垂下去。
“是。”
“还求恩公送我。”
一片安静。宁绾纠结,她知晚上赶路有些风险,但她实在放心不下,只想快点回去看看。
对于顾慎之,宁绾攥了攥手指。这个救了自己的人,宁绾既畏惧又感激,既胆怯又心生希望。
按理说,这两日他们也该到家了,以自己对父亲的了解,他定然会派人来接。但是直到他们去,也未有人寻,那些马车还维持着原来的样子。
那些仅带走了尸首的人,定然不会是父亲的人。只是不知,自己到底惹了谁,才有如此祸患。
也不知,是不是家中也出了什么事。不然,父亲为何至今没来。宁绾心里,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自隆成帝上位以来,二十年太平盛世,如今帝王老了,偏信多疑,宠爱贵妃,性情也暴戾,近来多病,处置了一众人,惹得人心惶惶。更有太子和三皇子机锋来往,朝中臣子站位,更是多事之秋。
父亲身为京兆府尹,虽位子不高,却是大宣读书人有名的典范。当年才华惊天下的状元郎,做官时更是清直不阿,为寒门学子所敬仰爱戴。
也因此,凡是对皇位有所期待的皇子,都对父亲投出过橄榄枝。但父亲为官清正,一向厌恶党争……回想朝中局势,宁绾心下忐忑不已。
“好。”
.
月光皎白,林中些许光亮,宁绾伏在狼背上,两手紧紧揪着灰狼脖间毛发。前面带路的,是在林中飞奔的顾慎之。
林中露水深重,很快染湿衣服。开始被狼背负时宁绾是紧张的,但灰狼并没有伤害她。慢慢适应后,宁绾更紧地贴在狼背上,眼看男人在林间穿梭的矫健身影,震惊地睁大了眼睛。
又惊讶又好奇。
虽是女眷,宁绾外祖战场铁血,宁绾小时候和兄长曾住在外祖家有段时间,曾见识军中人训练风采,却不曾见过男人这般的。
像是林中的风,轻快迅捷,又带着不可忽视的力量。和这山中的野兽许多相像。
赶到山下时,月已偏西渐沉。
从狼背上下来,宁绾对这凶猛野兽已然有了些许感情,含笑目送灰狼离开。
转眸看向顾慎之,宁绾抿了抿唇。前路漫漫,笼着薄薄雾霭,宁绾有些迟疑,从袖中拿出一物。
“此玉是外祖母在我出生时所赠,还望恩公收下。若恩公来日有需,我定不会推辞。”
“我姓宁,名绾,家父京兆府尹宁见远,恩公若有需要,一定不要忘了来。”
莹润白玉落入指骨修长的粗糙掌中,青色的穗子划过同样白皙的柔软掌心,宁绾再次抬眸看向顾慎之,郑重地道了别,这才转身踏上回去的路途。
顾慎之目送人离开,片刻身影消失在路旁密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