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顾慎之说了下山不同路,沈肖还是借着不认路的由头和人一起。
走出去好一段距离,宁绾回头再看,林木深深,偶有几片黄叶飘落,小屋已经看不清了。
日后,大概也不会再来了。
沈肖和顾慎之走在前面,实在忍不住好奇,“顾公子,你师父到底是何人?竟然能打败我这武林前盟主的徒弟。”
宁绾听着好笑,但也侧耳听着。
“无名之辈,沈公子过谦了。”
沈肖见打听不到,也不恼,兴致勃勃,“那顾公子接下来去哪儿?”
顾慎之瞥他一眼,又看了眼身后灼灼看来的宁绾,“随便走走,走到哪儿是哪儿。”
“没有目的地?不如来我家?”
顾慎之看他一眼,步子快了些,沈肖看他背影,还是落下与宁绾并行。
“绾绾,你说,他是不是烦我了?”
宁绾看着顾慎之有些潇洒的背影,抿唇笑笑,“表兄不要生气。”
“怎么会,他是绾绾的恩人,我感激还来不及。”
沈肖,“只是,他看上去实在不同,武功也不凡。师父若是见了,必然高兴。”
“林庄主还是喜欢和人切磋武功吗?”宁绾道。
“是啊,你不知道,几位师弟师妹现在多离庄出门游历,就怕师父抓着切磋。师父武功越发精益了,只是性子越发像小孩,抓着武功好的就想比试一番,切磋有瘾。”
宁绾想到那个画面,忍不住笑了。
越往外走,林木越发稀疏,宁绾看着前方的身影,日光暖融融的落在身上,像是镀上一层浅金。
如是画中人。
只是,山下的情况让宁绾皱了眉。
一队人马停在路旁,隐隐的,骑在马上的人有些眼熟。
“绾绾,好像是太子的人。”沈肖表情也不太好,凑近宁绾耳边。
“不过,顾公子不见了诶。”
宁绾也发现了,有些惊讶,“什么时候走的呢?”
“绾绾!”
穿红黑劲装束高马尾的英气女子从马上下来,几步走到宁绾跟前,上下打量一番,抬手把人抱在怀里,用下巴蹭了蹭宁绾的肩。
“绾绾。”
“我回来晚了。”声音带着心疼。
“锦书,太子殿下派了好多人来接你,怎么在这儿停着?”
看到费锦书,宁绾也有些开心,忍不住抬手抱了抱。
费锦书,左丞家的二小姐,姑姑是皇后娘娘,太子殿下是她表哥。
宁绾自小与她相识,关系很好。
两人分开,费锦书勾唇笑了,“怎么可能,我自小江湖游历,哪用得着。太子表兄是来接你的,正巧碰上,我暂时借你的马车歇歇。”
宁绾无奈,看着费锦书身后的一行人,又看向她,“太子殿下费心了,只是这样,我实在受之不起。”
“可别这么说,从山上下来也累了,坐上马车快一些。生受他不起,让我来借花献佛,以我名义,可好?”
宁绾犹豫着,已经被费锦书拉着到了马车旁。
“那就多谢费二小姐了。”
沈肖跟上,率先上了马车,给两人掀着车帘,对上费锦书,沈肖粲然一笑,“费二小姐这是打哪儿回呢?年前可还出去?”
费锦书和沈肖一样,喜好游历,幼时拜师学艺,长大行走江湖,一年常常在家不到一月。这两年沈肖快要及冠,又是国公府世子,便拘了性子,很少再出去。
偶尔看看费锦书自由自在的样子,便有些羡慕。
好在,沈肖豁达,只是在费锦书回京的时候出去闲坐,听她畅谈江湖之事。大多数时候,宁绾陪在一旁,听二人闲谈,为二人烹茶煮酒。
“廊州回,年前就不走了。”
马车碌碌动了,宁绾坐在费锦书身旁,被她牵着手,对面沈肖把这两日发生之事一一告知。
“还是没有线索?”费锦书拧着眉,眼神定在某处,细细思索。
思索半晌,无果,费锦书心疼地看了眼宁绾,眼眶酸了酸。移开目光,费锦书拍了拍宁绾的手,“放心吧,安大人那么会查案,肯定能找到凶手。”
“至于宁大哥,到时我去周围城镇转转,或许能碰到。”
宁绾笑笑,“多谢锦书。”
“和我客气什么,对了,梦嘉这些时间闭关,估计又琢磨出什么新奇玩意儿了,到时候一起去看看?”
宁绾点点头。
太子府的马车先把宁绾送回家,沈肖与她一起,费锦书多日未归,要先回去左丞府给母亲报平安。
看着一行车马离去,宁绾有些头疼,转身和沈肖一同进去。
“看来太子对绾绾很是上心。”沈肖感叹。
宁绾忍不住揪着他手臂掐了一下,沈肖疼得咧了嘴,“绾绾,别这样,粗鲁,若是让别人看到,小心你第一美人的名头要掉了。”
宁绾惊讶,“今年的第一美人不是静姝吗?”
“你听谁说的,不是她,还是你。”
“是吗?”
宁绾闷头往前走,想到父亲,心里已然沉重下来。
快走到鸣然居,沈肖喊住她,神情有些严肃,“绾绾,若是真的不能找到凶手……”
沈肖有些不忍,写着担忧的眼睛凝着宁绾,“也不要多想。”
“绾绾,你要知道,坏人杀人可以有理由,但受害者是无辜的。”
沈肖握住宁绾肩膀,声音有些压抑,一字一句,“绾绾,不要自责。”
宁绾垂头,眼眶发热,唇瓣抿得发白,哑声道,“我知道了。”
抬头冲沈肖露出个笑,宁绾覆了泪膜的眼睛眨了眨,“谢谢表哥,我会好好照顾父亲的。”
“不要想太多。”沈肖摸摸宁绾的发顶,神情沉了沉,将人揽在怀里重重抱了抱。
此事说来也是恼人,一行人所有人都死了,只剩宁绾活着,加之宁绾第一美人的名头……自古以来,人们总是不啻以最大的恶意揣度别人,恶言秽语,嫉妒到扭曲狰狞的面孔,恨不得用流言把平日高华佼佼的人吞噬。
何况,其中遇害的还有宁绾的母亲。所以,近来京中流言也多。
有说宁绾失了清白的,有说宁绾容貌太盛招祸的,甚至有人说宁绾克母,说宁母被害全是她的过错……
好在,宁绾素日谨言慎行,待人温和,也有许多明理之人为她说话。
但,人言之恶,像是深秽的水,几欲将人没顶。
就连京兆府尹府里,这个见证宁绾十几年岁月的地方,也有脑子不清楚说宁绾碎语的人,这些人被国公夫人发现,皆是打一顿后或撵出府,或变卖。
这些事情自然没人告诉宁绾,但沈肖了解她,知道她一定会自责,不是因为别人的闲言,只是因为她爱她的母亲。
宁绾自小跟在母亲身边,严格说起来,几乎是没有分离过整一日的。如今一别,是永别再不相见,甚至连母亲的尸骨都遍寻不到。
“绾绾,若是姑母知道你为她自责,她也会不忍的。”
眼泪不受控地滑落脸颊,宁绾推开他,擦了擦眼泪,勉强挤出个笑来,“放心吧,我会好好保重自己的,父亲也很伤心,还要照顾父亲呢。”
沈肖听她保证,这才稍稍放心。
“也不要累着自己了。”
宁绾点头,见他迟迟不走,泛着薄红的眼睛眨了眨,“还有什么事?表哥要留下吗?”
沈肖张了张口,摇头,“没事,我也该回去了,改日再来寻你。”
接下来两日,宁绾便在家中照看父亲。
晚来风急,宁绾看着阴沉夜幕,问过父亲情况,知晓一切安好后,便没有再去鸣然居,只是留在流丹园翻看账本。
自父亲病重倒下,府中一应事务便落在宁绾肩上,铺子庄子等一应收支,以及府中开销。虽宁绾早就跟着母亲学过这些,都不是难事,每天也需要花费些时间在上面。
烛芯在火中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宁绾翻着书页,拨着算珠,神情认真。
窗外雨不知何时落下来,疾风撞着窗子,烛泪积攒许多流下来,宁绾撑了撑额,有些困了。
披风被小心地披在身上,青蓼小声劝道,“小姐,该睡了。”
看着小姐窗下纤瘦身影,青蓼心疼坏了。
有些闲话小姐听不到,是因为小姐不是在老爷房里,就是在流丹园,总是忙忙碌碌,忙得人都瘦了。她倒听到许多,也训斥了人,打心底为小姐感到难过。
这几日,小姐总是忙到很晚,还常常失眠。有几次,青蓼迷迷糊糊醒来,能听到小姐小声抽泣,还时常做噩梦,从梦里哭叫着醒来。
“什么时辰了?”按了按眉心,宁绾问。
“小姐,子时三刻刚过。”
“这么晚了,阿蓼先去睡吧。”
“小姐不睡吗?很晚了。”
青蓼小声劝着,听着小姐疲倦却温柔的声音,她心里堵得慌。
宁绾摇头,“还差一点儿,阿蓼先去睡吧,我明早可能起来晚些。”
跳动的橘色火光映在宁绾眼中,青蓼对上那双眼睛,竟是说不出拒绝的话。
“小姐。”
青蓼不知怎么的,声音突然哑了,眼泪不受控制地“啪嗒”落下来,落个不停,把宁绾吓了一跳,起身扶住她,“阿蓼。”
“小姐睡吧,呜呜,看见你这样,我好难受。”青蓼哭得弯了腰。
宁绾咬着唇,眼睛也热了。
为安青蓼的心,宁绾还是去睡了。熄了灯,宁绾躺在床上,却睡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