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玉琅巍然不动,似是未曾听到方才嘈杂。
见众人盯着自己,她便擦了擦唇角,掀起眼瞥了宋娇一眼,接着笑道:“二姐姐说的真好,当初玉环霓裳羽衣曲艳惊四座,而贵妃美貌想来也唯有姐姐堪比。”
宋娇自负美貌,可这话由宋玉琅说出来,便令她有了几分警惕。
她似笑非笑:“妹妹这话可真是折煞我了,诸位姑娘哪个不是绝色美人,怎的妹妹却反而将我引到话头上?”
宋玉琅淡淡道:“只是方才听姐姐之意,献舞不过寻常,妹妹琴棋书画远在姐姐之下,想来舞技上,也比姐姐稍逊一筹。
“论起来,大姐姐已赋诗一首,二姐姐较之妹妹更是年长,理应次之,由姐姐先舞才是啊?”
前世宋娇便常常当众对她冷言嘲讽,她常常为了宋家颜面而忍气吞声,反倒令宋娇愈加过分,直到宋府覆灭,宋娇为了明哲保身,早早嫁人出府,对府中其他姐妹的求助避之不见。
今生她已看清宋娇此人自私无比,不过是个吃里扒外的,再如何让着她也是无济于事。
因此如今她便是有意锋芒毕露,分寸不让,打心眼为了让宋娇难堪的。
左右宋府之中三房不和也已是板上钉钉,连亲生父亲尚且不顾亲情,她与宋娇结怨已深,难不成还偏要委屈自己,异想天开地指望与宋娇和好不成么?
闻言,宋娇果真是当即面带愠怒,张口道:“你!”
然而不等她将剩下的话说出口,宋玉琅便打断了她的话道:“哦?看来姐姐并不愿意当众献舞,既然如此,姐姐想来也不忍心当真让妹妹来献舞。”
她自顾起了身来,道:“今日郡主做东,也自然喜好雅艺,既然徐姑娘献曲一首,那三娘不妨便献画一张,赠予郡主可好?”
沈纳元原见好友在自己的宴上被当众刁难本是有些不悦,但见宋玉琅三两句话便轻松地将话头堵了回去,这才放下心来。
顺势便接话道:“既然宋二娘不肯献舞,那么三娘献画自然是好,就当是替二娘完成了,只是旁人可不许再就此事起哄了!”
她话中似是玩笑,然而却是将原本想要反驳的宋娇一口气憋在了肚子里。
虽说姐妹斗嘴无伤大雅,可今日的东家是文溪郡主,论地位论身份也不能当众驳了文溪郡主的面子,宋娇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掌中手绢都险些抓破。
没了想到此事乃是徐青青挑起,又不忘狠狠瞪了徐青青一眼。
徐青青挨了她一瞪,只得尴尬一笑,坐到了琴椅上。
而与此同时,用作绘画的画桌也被抬了上来。
宋玉琅却扬手止了那小厮。
她笑道:“寻常作画着实无趣,不如抬架屏风来,以琴曲为引,一声一笔。我以画作曲中之景,曲声止,墨色落,如此,岂不有趣?”
闻声,众人便交头接耳地讨论了起来。
“曲声止,墨色落?一曲时间,宋家三娘当真能绘满一屏风?”
“徐小姐挑起此事,想来宋三娘瞧着沉着,只怕早沉不住气了。”
“你们说,会是谁棋高一着?”
众人七嘴八舌,宋玉琅却视若无睹,只盯着徐青青道:“徐姑娘才情过人,等下可要让让三娘。”
这可是实打实发自内心的话。
徐青青才情过人的确是真的。
只是这场好戏自然不是在琴曲或画上这样简单。
徐青青闻言便无声冷笑一声,面上则谦卑道:“自然如此,只是宋三娘可别手忙脚乱,量力而行即可。”
“自然。”
宋玉琅微微颔首。
屏风架上,宋玉琅于屏风前站定,提笔舔墨,只待琴曲响起。
徐青青在旁微微闭目,秀指轻抬,缓缓落于琴弦之上,嘴角扬起的笑意却颇为意味深长。
她方才故意提及宋玉琅作舞,不过是为了让她被做了手脚的衣裳在舞蹈时在众人跟前出丑。
如今好好的作画便罢了,偏生宋玉琅猖狂,非要以屏风为画,抬手间衣裳只怕松动也未可知。
恐怕没等这画画完,她就要变成笑料了。
她嘴角多出的笑意并未躲过宋玉琅的眼睛。
宋玉琅勾了勾唇,沉气抬手,凝神听琴曲。
一声,高亢如云。
宋玉琅与左上落笔。
二声,铿锵如兵戈相见。
长墨划过,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随着声音的高低起落,宋玉琅每一步都踩在其中,一丝不苟,屏风上的画也愈加完整。
随着画作,思绪便不由自主地回到了前世。
徐青青入府后不久,大姐被送入宫做了贵妃,十妹妹宋玉瑶成了水下芳魂一缕,宋玉琅珍惜亲情,对徐青青便是愈加疼爱,几乎到了无所不肯的地步。
后来出席宫中夜宴,有贵女看不起徐青青当众出言羞辱,刁难她以曲作画,若做不出就要处罚。
徐青青自然不敢出声,宋玉琅维护妹妹便亲自作画一张,却因琴曲急促未作上佳,还因操之过急而摔倒在地,尽显狼狈。
人人皆嘲笑宋玉琅不自量力,还是当时已将皇权视若无误的萧太师亲自将她搀起,又将矛头指向了徐青青方才为她解了围。
事后,萧太师来到宋家,见到了因此事闭门不出,暗自饮泣的宋玉琅。
“堂堂宋家小姐,不过一次失误,竟只有这等气度?”
他声带戏谑。
“不过偶然,又与你何干?”
宋玉琅那时尚且年少,尚不知收敛,被嘲笑当即便呛了回去,作势要走。
“难不成,哭一哭,下一次便可不会当众出丑了不成?”
他的话让宋玉琅停下脚步。
萧寄吟上前一步,继续道:“我教你如何破局,可好?”
那时的宋玉琅懵懂地点了点头,萧寄吟说了什么,她已不记得,唯记得的便是伏在她手上的手掌是何等的温暖,吞吐出的气息跃然耳畔。
如今想来,却莫名升腾起了一股子说不出的暧昧旖旎来。
宋玉琅骤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随着琴声而走的步子一顿,反应过来又连忙踩下,鲜红墨迹在绢上留下浓浓一笔。
幸得她这一走神时间并不长,旁人并未察觉道,然而四周嘈杂声却已异样地升腾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