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有雷公，下有崖公。三星聚会，天下大凶。上有雷公，下有崖公……”

熙熙攘攘人头攒动的大街上，车水马龙，一群垂髫小儿高举风车唱着童谣，蹦蹦跳跳从一顶华丽轿子旁跑过。

轿子四周站满了锦衣壮汉，虽是仆人装束，却丝亳没有卑屈之态，且脊直胸挺，予人深谙军旅作风的齐整肃杀感觉。

“这位小娘，来份豆花。”

面白无须、举止阴柔的丑陋宦官，掏出两个大子，“福黎”摊子前买了份豆花，毕恭毕敬送到了轿旁黄罗伞之下。

接过豆花小口小口啜食的二十六七岁男子，长身玉立，金冠束发，眉浓，鼻挺，唇薄，佩剑，着一袭锦绣华服。身处闹市，愈发显得鹤立鸡群，清雅脱俗不入凡尘。

“最近京城男女小童，以及勾栏瓦肆的歌姬，都在传唱这首不知从何而起的歌谣，遍及内外九城的大街小巷。”阴柔宦官躬身低声进言，“第七司的房琯正在抓紧追查源头，初步调查结果显示，或跟二十余年前的‘崖公’有关。”

“崖公？”

华服男子莫名地打了个激灵，手里瓷碗内的白嫩豆花险些洒落。

他自幼师从“开闽第一进士”薛令之博览群书，对历史典故烂熟于胸了如指掌。他深知，自古以来，怨谤谣谶与其说是天命，不如说是权谋野心家们为了达到阴谋目的而编造的政治歌谣。

汉元帝时，有童谣曰：“井水溢，灭灶烟，灌玉堂，流金门”，及后王莽为三公辅政，因以篡位，庙堂骚然。

汉献帝元年初，长安有童谣说：“千里草，何青青。十日卜，不得生”，其后董卓暴政当权，天下大乱。

……

华服男子叹息半声，微倚轿杠，晚风拂过墨般长发，丝丝缕缕飞扬而起，简直就是一副美不胜收的惊艳画卷。即便被锦衣壮汉隔离开来，街边那卖“福黎”小娘也不免为他的绝世风采所吸引，情不自禁地掠来惊鸿一瞥。

“起风了，怕是要下雨了。”

只听那腰身弯曲的阴柔宦官，突然细声细语地道：“监国，我们出发吧，客人们应该到得差不多了。”

“嗯。”华服男子轻应一声，将吃了一半的豆花碗随手交给宦官送回豆腐摊，矮身钻进了轿子，由锦衣壮汉们抬护着飘远。

心情低落的小娘收回不舍的目色，便听到前面骂骂咧咧的吵闹声，抬头去看，只见川流不息的人流里，凶悍麻姑手扯可怜的司仓大人一路暴走，不禁哑然失笑。

“自己老婆被别人欺负，你个大男人，怂得跟鹌鹑似的缩成一坨，看到家老娘怎么收拾你！”麻姑完全不顾两旁行人的指点取笑，裂着老公耳朵根子发飙大骂。

“疼疼疼！娘子饶命啊！耳根子快裂开了！”

被一路踉跄拖上桥头的耿南山，不住打拱告饶：“为夫是文官，怎么和那些兵痞粗人动武嘛！俗话说得好，冤家宜解不宜结，君子动口不动手……”

“放你娘的罗圈屁！欺负我没读过书吗？今儿我就让你知道知道，什么叫‘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麻姑火起，扬裙奋起一脚，正踹中耿司仓小腹！

只听“噗通”一声，耿南山收不住脚，应声跌落拱桥，坠入河中，登时变成了落汤鸡。

“救命！救命！我不会水啊……救我……救吨吨吨……”

耿南山桥下水里挣扎，没叫喊两句，便接连灌了几大口水，狼狈模样惹得桥头上下大群的姑婆哄笑不已。

麻姑手指水面时沉时浮求生欲极强的男人，眼中带泪，冷笑怒骂：

“老娘虽说以前是妓女，那也是为生活所迫，明码实价童叟无欺。你既然为我赎了身娶我过门，便该履行丈夫的职责！任由我给别的男人上下其手，要你何用？痛快给了‘和离’手续，放老娘回‘平康里’继续快活，一堆汉子争抢着拿钱养活，强似在你家受这窝囊气！”

“娘子，你听我解释……吨吨吨吨吨……”

耿南山强行开口，话没说半句，又呛了好几口，再把脑袋伸出水面抬头看桥上时，一堆笑嘻嘻人群里，哪还有娘子怒火中烧的人影儿？

眼巴巴看着老大娘子丢下耿司仓分开人群下桥气虎虎独自走了，几个缩在岸边不敢言语的“司仓曹”胥吏，终于有了勇气抢过来救人。其中一个还算有急智的“司仓史”叫“郑昂”的，用李猪儿留给他的“横刀”，跟同僚往水里一通胡勾乱搭，好不容易才把灌了一肚子水的耿司仓七手八脚拉上岸来。

紧接着又是一阵忙碌，三五同僚又是掐人中又是扇嘴巴子，还不见翻白眼的耿南山苏醒。

“同僚们都让开，我来呲醒他！我尿黄！”

面皮白净一脸书卷气的郑昂，伸手就解腰带，作势欲呲。

然后耿南山立马就醒了，鲶鱼嘴一张，“哇哇”连声，吐出几大口污水和水草，外带三条小鱼两只皮皮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