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一整夜的罕见暴雨，终于在凌晨有了些许停歇的意味，整座长安城的街面，恍如积起层层水银。

衣衫松松垮垮，颈子上点点猩红唇印的草鞋少年，自南曲后门溜出来，正软脚蟹般一脚深一脚浅，走向栽种着很多槐树的一条街巷。

门前有槐，升官发财。

那里是万年县廨所在的“宣阳坊”。

他跟新搭档约好初次见面的“安全屋”，就在坊内。

今晨的雾色，有些阴迷，有些暧昧。

被恼羞成怒老太监临走前狠狠抽了一耳光的龅牙姐姐，报复性地观音坐莲整整折腾了少年一夜。

是时候练练腰了～

李猪儿腰酸腿疼地从一家官宅大户的青瓦红墙下路过，他的眼珠还是挂满了红丝，但他的表情却很兴奋。

少年十一岁正式出道，第一次便杀了假借传道之名、刺探大唐军机的吐蕃间谍组织“山流”头目大轮明王八思巴活佛。杀人后的小小少年，一头扎进李十二娘温柔酥软的怀里，瘦弱身躯颤颤瑟瑟，抖个不停。

那一晚，那个叫“李倩”的成熟体贴同姓女人，用温声软语慰籍了少年的紧绷的身体，以温香软玉抚平了他恐惧的情绪。

自此后，每当李猪儿执行完任务杀完人，都带着任务赏金会来找这位艺不惊人、貌不出众李十二娘共度一晚，为缓解慰劳多日的应激辛苦，也为报答女子宽衣解带的鱼水之欢。

这六年来，李十二娘不是他唯一的女人，却是他的第一个女人。

与其说两个人的关系是嫖客和妓女，还不如说他们更像各取所需的医生和患者。

上交了储蓄了一个月的公粮，李猪儿脚下的步子，有些轻微地浮晃。三十多岁女人床上的饥渴和疯狂，几乎已经榨干了少年龙精虎猛的精力。

周遭特别冷清。

还未放亮的天空中，漂浮着一层冷灰色的薄雾，聚散宛如游魂般轻柔无依。

这条巷子，豪宅深院，户户相邻，居住着很多官宦人家的内眷。走不多远，又是一家深宅大院。院角里面，一株红杏伸出墙头，繁茂的枝叶，足足挡住了半个路面。

“这里应该是杨县令那个狗官的家宅吧？”

李猪儿抬起头去看，心中胡乱想道：“早就听说县令太太裴柔，是个人尽可夫的骚货，不知道以后有没有机会被我有幸猎艳到，想来总要比李倩那龅牙妹美味百倍吧……”

长相不俗、手段不凡的李猪儿，对勾引有妇之夫，向来很有一套。

色诱，本就是“察事”第八司“间谍学院”的必修课程。

他喜欢少女，更偏爱人妻，尤其是官宦人家的阔太贵妇。因为这些成熟的女人，不但床上的活儿好，更能偷偷赠送他很贵重的珠宝和器皿。

要想养活“乞活巷”数百口鳏寡孤独，每天吃穿用度的挑费，数目相当惊人。

好在，他在京城贵妇名媛的交际圈子里很受欢迎，不少的寂寞阔太和风骚贵妇，都挥金如土地供养着这个入幕之宾。

在获得肉体金钱双重快乐的同时，他更收集了长安城各领域大量的内幕情报。

那些床上欲壑难填的荡妇淫娃，她们的男人无不是官场、商圈、乃至文坛和军界翻云覆雨的大佬，在小鲜肉甜言蜜语翻云覆雨的攻势下，自家男人哪里什么秘密可言？

猪儿正在想入非非，突然就见那杨府后院内，有一条人影飞跃了下来。

少年心里一紧，出于职业习惯地躲到路边的花树后，矮下身来。

这个人是谁？

他三更半夜从杨县令家的后院飞来跳去做什么？

莫非……莫非他是来和县令大人的老婆幽会偷情的？

李猪儿眼中立刻有了光。

就见那浪子双足一落到后巷，冷厉的两眼，习惯性地警惕了察看了下四周，少年赶紧一缩脖。

雾气里看不清楚对方的脸，只看到他腰间挂着一枚银鱼袋，穿着双高齿木履，扛着长长的乌鞘剑，剑上挑着个沉甸甸的小小包裹，沿着杨府后墙根，身形潇洒地往前面走。

腰佩鱼符，八成是宫里出来的……

躲在树丛后面的少年直起腰，抬头又看了眼杨宅郁郁葱葱的后院，心痒难耐地想，县令大人家绿化面积真他娘的大，还有很大的拓展空间啊！

“七摸呀，摸到呀，大姐的胳膊弯，好像小河弯又弯，如同牛梭一般般。哎哎哟，哎哎哟，我越摸越喜欢……”

李猪儿心下胡乱盘算着，嘴里哼哼唧唧往巷子深处晃悠。

这条暗巷，他已经走过很多次了，他却料不到巷子里大清早天不亮，就有个粟特大胖子，大马金刀坐在路边吃瓜。

李猪儿转目张望，只见那将整张大脸埋在手里半个“寒瓜”里，啃得瓜汁四溅的胖子，身材高大魁梧，异常肥硕。赤裸臂身刀疤纵横，虬肉如山，背上皮带斜插长短不同十三把宝刀。乌金带裹发，一双马靴跷到面前矮马凳上。气势雄壮，旁若无人。

不远处，散立着两男一女三个年轻武士，看似随意站立，却恰好形成一个“丁”字型站位，将那吃瓜胖子严实地保护在中心。

李猪儿刚一接近瓜桌，那脸蛋狭长的苗条奚族姑娘，就将手搭在了剑柄上。

发现有人路过的胖子，停止啃瓜的动作，形如一头豪猪，指了指面前桌上的切开的“寒瓜”，咧嘴笑道：“小兄弟，来一块？俺请客。”

本打算继续向前的草鞋少年，停步打趣道：“别人都在蒙头睡大觉呢，老哥这么早出来溜达，是在等哪家俊俏的小娘子吗？”

“等人是等人。”胖子笑得像头肥狐狸，“不过不是俊俏小娘子，而是个十分无趣的老汉。”

李猪儿蹲下去，捡了半块红瓤无籽“寒瓜”，斯文的咬了一小口瓜尖儿，嘴巴砸了砸味道，挤出一个苦瓜脸：“这个月长安雨水勤，瓜农地里的瓜都泡了水，味道差得很。往年要二三十文的瓜，今年几文钱一堆，谷贱伤农啊。”

胖子照旧啃得狼吞虎咽，三口五口就啃完一块，紧接着又捧起一大块：“以前还没马凳高的年纪，我跟叔叔家几个堂兄弟，在柳城混生活，看到有钱人吃这个东西，那一片片鲜红鲜红的，口水都禁不住流了一地啊！当时我就跟最小的兄弟说，等以后我混出个人样来，一定买一车瓜，坐在路边吃，见者有份，哈哈哈……”

李猪儿没料到胖子如此性情，啃着瓜，笑了笑：“我小时候从草原逃难出来，就眼馋胡姬酒肆卖的大菜包子。那时候身无分文，买不起，只能守在那里眼巴巴看着，吃不到，闻口热包子香气也是能顶一阵子的。后来有一天，酒肆的老板娘估摸着看我可怜，瞒着她男人偷偷给了我个刚出笼屉的大包子。我一口咬下去，烫的满嘴都是泡。现在有了活计，日子过得宽松些了，隔三差五就去她家吃菜包子。也没有一星点肉，馅儿都是大白菜，就是对着老板娘肉嘟嘟的胸脯子下饭。”

感觉少年大对自己胃口的胖子，听见这似曾相识的一段，拿袖口抹了抹嘴角，爽朗笑道：“我比你胆子大点，记着有次我们兄弟饿急了，我去牧民家里偷羊，结果被抓住送进边军大营拷问，如果不是我福大命大，当时早就被乱棍打死了。”

吃完了半块“寒瓜”，李猪儿起身，笑眯眯地道：“感谢老哥送瓜，改日有机会，请你吃菜包子。”

胖子愣了一下，爽快道：“就着老板娘肉嘟嘟的胸脯子下饭。”

两人相视一笑，就此告别。

“八摸呀，摸到呀，大姐的咯吱窝。摸来摸去喜死我，好像喜鹊垒的窝，哎哎哟……”

少年边走边哼，后方幽静的暗巷里，蓦起三声衣袂振风响。

就知道你们会跟来灭口！

李猪儿嘴角一勾，足尖点地，纵身而起。瘦弱身形不露痕迹的藏于一棵树冠中，目光低垂，眼含冷讥和杀机。

“咦？！”

下方响起奚族姑娘的愕讶声：“人怎么不见了？”

风声响处，树下又多了两个身材高削的契丹青年。

“这人八成是皇家的探子！”面相浮滑，身材颀长青年，竖掌为刀，做出了个“灭口”的下斩动作。

“二弟你也太小心了，说不定就是个街溜子。”那五官轮廓如刀削斧剁般鲜明的英武青年，声音雄劲有力。

“钦凑去接刘先生和客人，怀仙跟我先回去，义父身边不能没有人。”奚女冷静的声音响起。

待三人的脚步声走远，李猪儿从遮天蔽日的树冠上，轻轻一跃而下。

“也不知道那吃瓜胖子何方神圣，手下养了这么多年轻高手？跟我俩藏猫猫，你们还嫩点。”

少年拍拍手上的灰尘，突然背后雾气里伸出一只手，搭上了他肩膀！

“鬼啊！”

李猪儿不假思索，回手“砰”地就是一拳，正中对方面门！

“哎呦！”

捂着流血鼻子，发出一声痛呼的妹子，个子不高，身材娇小，却有着极为傲人的酥胸，二十五六岁的年纪，斜背一把至少九十斤的重剑。

少年拍了拍心口嘴巴，自言自语地呢喃了一句：“好胸……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