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们，把这个不开眼的小杂种，丢到大街上去淋淋雨，清醒一下脑子！”
王准怒极而笑，那些牵狗擎鹰的“五坊”恶奴，撸着袖子纷纷上前，张牙舞爪，大有将少年撕成碎片之势。
轰！
西厢多位视李猪儿为神祇的外国使节，轰然起身，按刀怒视。一片拍案响亮声音响彻楼中，凛然威势震惊四座。
党项大剑士双目迸射寒光，用党项语冷声道：“都把眼睛放亮点，我西平公拓跋守寂的兄弟，可是你们这些狗才所能得罪的？”
王准见状，面色就是一沉：“过江龙再横，也敌不过地头蛇！小爷在这长安城横行了十五年，可没怕过谁！”
“哎呦呦~拓跋公爷，您是什么身份，怎么跟年轻人一般见识呢？老婆子马上为腾空小姐和王大少增设两个座头也就是了。都消消火气，消消火气！”
“爆炭”拉着长音，扭着腰肢两边浪声劝架，谁都不敢得罪。
“尔等在做什么？可知何人在此宴宾？”
中厢雅座里一个威严的声音响起，花厅的人群顿时变得鸦雀无声，噤若寒蝉。
李猪儿转头一看，只见雅座中间一桌酒，丰肥艳丽的玉真公主，居中端坐，手端酒樽，玉冠下一头乌黑的长发，眼波流动，艳压群芳。
那一文一武两名青年才俊，分别侍立座后左右。
“长公主殿下。”
纷争漩涡里的宾客们，纷纷恭敬地低下了头颅。
“长公主明鉴，是这位腾空小姐和她的几条狗仗势欺人，与我们无关。”李猪儿始终保持着微笑。
那王准原本一张白脸，此刻变得铁青，正要发怒，只见红衣美道姑向雅座方向微微一福，笑礼道：“惊到玉真道友，腾空赔罪了！”
玉真公主朝李腾空招招手，和颜悦色道：“监国在楼上办公，剑舞要等上一会儿开场，腾空师妹过来陪姐姐坐一会儿。”
“师姐有召，腾空敢不从命。”
同为“京城四美”之一，不欲玉真独占鳌头，急巴巴赶来抢风头的李腾空，似乎与公主私下极为熟络，嬉笑两声，径自提袍过去就座。
“跟屁虫”王准正要屁颠屁颠地跟上，就听玉真那美如仙乐的声音又起：“持盈喜静，王大人家的公子，还是留在外间与民同乐的好。”
心知玉真公主讨厌他们父子的王准，略略尴尬地收回抬起的脚，蛇目如刀，狠狠刮过李猪儿俊秀的脸儿，古怪地笑了两声，带着一群“五坊”鹰犬悻悻地呼哨而去。
“是阿狗让你来盯着我的？”
李猪儿扯衣领拉过来拓跋守寂，沉声问道。
“这是什么话？我拓跋守寂，好歹也是党项老祖拓跋赤辞的亲孙子，圣人御封的‘西平公’！这种重要的场合，监国怎么可能少的了本公爷一封请柬？”拓跋守寂一脸正气振振有词，但在少年“早就洞穿一切”的冰冷眼神注视下，很快就绷不住了，迅速切换了张笑脸，“阿狗妹妹这不是怕你吃亏，拜托我帮你撑撑场面嘛～”
被打断泡妞儿兴致的少年，脸上布满了不欢迎情绪，看看左右，压低声音道：
“长安城大雾将起，我想托关系为你在禁军中谋个右监门都督的职位，你安置在静边州的党项族人，不能没有退路啊。”
“跟那首童谣有关？”拓跋守寂脸色一凛，“‘崖公’当真又出现了？！”
“聊什么呢，算我一个？”
李猪儿低头饮茶，正打算回避拓跋守寂的话题，两人之间多一张申字型笑脸。少年抬头看，却是跟拓跋守寂同桌饮酒，头戴直檐大帽，衣服色彩缤纷的新罗贵族，自来熟地一屁股挨到了对面。
“这位是我新交的朋友，新罗国二王子金宪英。”党项剑士热情的为双方介绍，“这位就是我的好兄弟，李猪儿！”
李猪儿朝新朋友略一抱拳，态度不冷不热。
这位佩戴双手剑的新罗王族子弟金宪英，官话不甚熟练，却是个十足的话痨。没片刻工夫，李猪儿连他家祖坟方位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了。
此人虽然年纪轻轻，却在帝国羽林军中挂着军衔，名下商队每年运至中原的牛黄、人参、海豹皮、金、银等物，价格不菲；而贩回母国新罗的丝绸、瓷器、茶叶、书籍等，更是利润惊人。
对热情过头的新罗王子逐渐有了两分好感，李猪儿歪头瞧了瞧雅座间一红一白两位美艳女冠，若有所思地向金宪英轻声问道：“长公主身边那两个屌毛，看架势像大有来头的人物，殿下跟皇室比较熟，可知他们什么来头？”
金宪英抬头看了一眼，同样压低声音道：“如果我没猜错，那书生便是身兼‘诗画书乐经’五绝的大才子，‘摩诘居士’王维；另外一位是长公主身边有数的用刀好手，邓州南阳人张巡。二者皆为玉真公主帐下三百门客里，最亲近得宠的红人。”
左纸扇，右障刀。
玉真公主养士三百，不知道在这场大雾里，将扮演着什么角色……
李猪儿正暗暗猜度，两耳竖起的虫娘扯了扯他的衣角，又是气愤又是难过地弱声道：“老爷，那个康国王子在逼我娘带我走，去做他的奴仆……他还嫌弃我娘年纪大不受用，让我代替娘伺候他……我娘不同意，他就恐吓不要我娘……他们说的昭武番语，我都听得懂……”
霸占了娘，还要惦记女儿，狗东西！
少年柳眉陡然倒剔，捏着茶杯的纤细手指，莫名兴奋地剧烈发抖。
将一双不怀好意贼眼盯在虫娘青春健壮身上的康国毡帽少年，正对身边俯首帖耳的大龄女伴命令着什么，忽而察觉李猪儿一桌人注意到自己后，马上懦弱地收回贪婪的视线。
金宪英斜斜睨了西厢边角的“萨末鞬”男女一眼，呵笑道：“那不是康国的咄曷嘛，城国给大食人吞并了，这几年死皮厚脸赖在长安，周旋于各国使馆请求援助复国，要饭花子都不如。倒是可惜他身边那个曹国女人了，听说以前侍奉过圣人的，年纪也不小了，还被那个没良心的小王子当作礼物，轮流送给各国使节陪睡，换取金银器具和吃食度日……”
听到这里的虫娘，心里也不知该难过还是痛快，直把一张黑脸几乎垂到了桌底。
就在这时，被逼不过的曹国金发女人，期期艾艾来到近前，呐呐不知该如何开口。
虫娘转过脸，不去看那个生而不养，不知廉耻为何物的母亲。
“女儿，娘已人老珠黄，你貌相差些，但胜在年轻，听话跟我一起去侍奉王子殿下，保你这辈子吃香喝辣的！”黑巾遮脸只露双眼，看不到任何表情的康国女人，忽然鬼魅般出现在虫娘身后，神经质拉扯着虫娘就要走。
“放开我！”
虫娘死死抓住李猪儿的胳膊，拼力反抗，愤然冷笑：
“当初你能狠心丢下我，现在还有什么脸叫我女儿？跟你走？母女共侍一夫，同你一道给那个康国流浪王子当床奴吗？不知羞耻的女人，我是不会跟你走的！”
毡帽下黑着脸的康国少年，见到嘴边的肥肉躲在李猪儿身后不肯听话，鼓起勇气跳将起来，嘴里不干不净，指着少年脏话连篇：“你这只契丹小狗！我妻子曹野那姬的女儿，就是本王子的私产，我要带走我的女奴！你最好离她的女儿远一点，呸呸呸！”
“可恶的‘萨末鞬’老鼠，你居然敢侮辱‘骠骑将军特进行左威卫大将军使持节大都督鸡林州诸军事鸡林州刺史上柱国乐浪郡公新罗王’金兴光陛下二王子的朋友，今天你和我必须倒下一个！”
抛出玄宗皇帝赐予父王多达四十字长长头衔的金宪英，将一支佩剑扔到了色厉内荏的康国少年脚下，情绪激动地要求决斗。
“我来当裁判长！”拓跋守寂拍案而起。
一言不发承受着咄曷连珠炮似恶毒语言和口水羞辱攻击，李猪儿示意两名国际友人稍安勿躁，又侧头望一眼目光求助的虫娘，腕子陡抬，一只手就扼住了喋喋不休的咄曷王子咽喉，一字一字道：
“给我闭嘴！”
呼吸困难无法挣脱的咄曷，登时怛然失色，猩唇哆嗦着，好像拚命地想说话，可是什么也没有说出来，脸上恐怖得一点血色也没有，只有两眼不住地闪动。
就在这时，“折冲府”卫们魁梧的身躯，分开了围观的人们。
负责警备的四品上阶折冲都尉，金盔金甲下的身躯臃肿，满头大汗，气喘咻咻，不时自怀中掏出一些肉脯，放到口中大嚼：“诸位，如果在这里比试起腕力的话，是会令我等为难的，还请你们自重身份。”
满头金发的曹野那姬，尖叫着来拖咄曷王子胳膊。李猪儿温柔一笑，锁喉的五指略松，得到解脱的两个男女灰溜溜慌忙走开，地上徒留咄曷一路尿渍。
“老爷，虫娘不跟那个女人走！我不要学她一样，当那个有名无实的康国王子木偶玩物！”虫娘看着两个不甘的身影退走，如救命稻草般抓住了少年的肩臂。
李猪儿漂亮眼睛里，泛起一丝邪恶的笑意：“杀了他不就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