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感叹，当今世道，贵族人家里的酒肉吃不完都放臭了，而穷人们却在街头因冻饿而死。她又朝那姑娘道，你本该跟大多数人一样，死在雪地，可你遇上了我。我虽为朝廷命官但两袖清风也是穷人，但愿意倾尽所有救你。
他背着她，迎着寒风，顶着雪花，穿过鬼市，来到一条更加狼藉，更加破败的地方。
此地，更像是难民聚集的地方。
许许多多的人横七竖八地靠着或躺着，有的扎堆。他们遮风避寒的衣服虽然破破烂烂，但是裹了一件又一件，像一个不倒翁。
那些睁着眼睛的人，神情呆滞，脸色苍白。那些闭着眼或者躺在地上的人，一动不动，没有人知道他们是不是还活着。
沈少轩一不小心，被一个斜躺在地上的人绊倒在地。
背上的姑娘也滚倒在地。
他轻轻推了推那地上的人，可不见有任何反应。
突然，旁边一个邋遢的胡茬子男人，平静道：“别推了，他已经死了三天。饿死的。”
“死了，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吗？”沈少轩内心感到无比的心酸，无比的压抑。人也会这般没有尊严，连一条狗都不如。
“若有人收尸，也不至于死在这鬼地方。在这里的人啊，都是走投无路了。”邋遢胡茬男人一边摇头，一声长叹。
沈少轩没作声，放下背上的姑娘，跪在死尸前，连续磕几个响头，迫不得已道：“老兄，对不住了，人都死了还让你打赤脚。”说罢，他便脱下死者的鞋子，给打赤脚的姑娘穿上。因为，沈少轩发现死者全身上下也就这双鞋能入眼了。
“阿弥陀佛，让他有尊严地死去吧！”一个十来岁的小和尚突然从一间破房子走出，并单手行礼。
小和尚的僧衣不但很旧，而且还很破烂，根本遮挡不了寒风。他面黄肌瘦，脖子上挂着一串佛珠。
沈少轩因为小和尚的一句话思考了，犹豫不定。但最终还是迫于无奈道：“小和尚，如果死者知道他的一双鞋能救人一命，他还会怪我吗？”
小和尚道：“他不会怪你，因为他死了。”
“小和尚，你应该为活着的人着想。就像我救了这位姑娘，如果没有鞋子她同样会冻死。”
“阿弥陀佛，拿去吧。”小和尚脱下自己的鞋子递给沈少轩。
沈少轩怔住，道：“小……小和尚，你普度不了众生，就好比你管不了这江州城。这鞋，你还是自己穿上吧。”
“阿弥陀佛，小僧管不了江州城，小僧还是这苦难世间的小僧。”小和尚将自己的鞋子缓缓放下之后转身，赤脚走进一间破屋。
沈少轩赶紧捡起鞋子为姑娘穿上，紧接着又背起小姑娘进了小和尚那间破屋。
穷阎漏屋，四壁透风。小和尚微闭双眼，盘膝而坐，单手竖起，嘴里念经。
沈少轩盯着他那一双赤脚发自内心的愧疚，有一种负罪感。于是，他放下小姑娘，赶紧四处寻找可以用来烧火的柴或者杂物。他要生一堆火，给小和尚取暖。
他进进出出，来来回回，搬来不少杂七杂八可以燃烧的杂物，最后生起了一堆火。
破屋里有了温暖，小和尚缓缓睁开眼，小姑娘也缓缓醒来。外面那些露宿街头的穷苦人，也许他们是无家可归，都一窝蜂似的钻进了屋。
大家伙儿紧挨着，挤在一起烤火取暖。
屋外寒风呼啸，屋里温暖人心。
“哗啦哗啦……”姑娘脚上的铁锁链引起小和尚注意。
“阿弥陀佛，世人皆平等。”小和尚双手抓住铁锁链一扯，便断了。
小姑娘立刻捧住被锁链勒出的深深的伤痕，感觉轻松不少。
众人无不对小和尚的身手表示赞叹。
沈少轩心里踏实了，脸上有了笑容。
“小师傅，有了你这双鞋子，在下这妹妹的脚不用再忍受寒冻了。在下身无长物，搜来搜去身上就几两碎银，算是对你的报答。”沈少掏出几两碎银双手递给小和尚。
小和尚并不接纳沈少轩的报酬，心如止水道：“钱乃俗物，小僧无欲无求，要它何用？”
沈少轩还是坚持一番好意，硬是要把碎银塞给小和尚，“小师傅，你吃饭住客栈总得花银子吧？”
小和尚摇摇头，淡然一笑，“小僧乃苦行僧，吃苦乃是我一生的追求，痛苦的生活方式是经历，亦是修炼。”话下又微闭双眼。
旁边有人开始七嘴八舌责怪沈少轩。
“人家小师傅虽然年少，但修行到了一定境界，可称得上大师，岂会收你手中之俗物！”
“不错，你这是在亵渎佛祖，是侮辱大师。”
“大师常住此地，给了大家不少关爱，从不需要或接受一丝回报，你倒好，竟然拿出区区几两碎银侮辱他。”
沈少轩也是汗颜，原本只是真心实意给小和尚的回报，以表谢意，不料惹来这么多的不满与非议，一时间真不知该说些什么，也不知从何说起。最后只是笑了笑，表示歉意。
突然，一阵阵欢呼声从隔壁或者街对面的破屋里传来，瞬间整条街就炸开了锅。
沈少轩正在疑惑，准备夺门而出看个究竟，不料身边的那些穷苦人突然起身，像天真活泼的孩子欢呼雀跃，蹦跳着。
唯有小和尚无动于衷，心如止水，仍旧盘膝打坐，嘴里念经。
“三小姐来了……三小姐来给我们送食物了……”众人蜂拥向门口。
“大家别挤，三小姐说了，人人都有。”一小将领出现在门口。
紧接着七七八八加起来十多个将士扛着或挑着箩筐冲开人群进了屋。
箩筐上面盖着白布，还冒着腾腾热气。掀开白布就是一个个肥胖的白面馒头。
馒头的香气随着腾腾热气缭绕在整个屋子，让饥饿的穷人们垂涎欲滴。
所有人舔着嘴，搓着脏兮兮黑漆漆的手掌，准备接受三小姐白鹿的恩惠。
三小姐白鹿穿着洁白如雪的貂衣，怀抱雪狐走进屋，朝领头的小将领道：“快些将热馒头分发给大家吧，这天寒地冻的，大家都饿了。”
“小姐有令，都赶紧发。”小将领道。
立刻，所有将士很有秩序地将热气腾腾的馒头分发给所有穷人，而且人人有份。
众人一边大口大口吃着馒头，一边不忘朝白鹿跪下谢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