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晚书是知道自己即将要嫁入王府这件事的。
她还记得那一天,父母准备了一桌子盛宴,只为款待一位远从盛京主家而来的贵客。父亲一直苦于想要做出成绩与主家取得联系,但没想到主家竟奔着他而来。那天,父亲高兴坏了。
贵客迎风沙而来,面孔隐藏在斗笠之下。
父母与贵客交谈时,南晚书就站在屏风后面,她素来调皮,没人能制止住她,和小翠她们玩躲迷藏时,她正好藏在了会客室的屏风后,于是便听到了对话。
贵客拿好处交换,只为让父母将她过继给主家,而过继的意图,就是代替主家的嫡小姐嫁给王爷的儿子。
她想,这样大的好处,父母一定会同意的。但没想到,一向爽快的父母却迟迟不给答复,言语间有推托之意。
贵客坐在席位,一动不动:“府中二小姐如若过继给南府,南府保证平沙生意一半将是你们的。”平沙远离盛京,这里地处边塞,大家依靠做买卖为生。士农工商,商为末,他们祖上是被主家抛弃才来的这里。南晚书祖父那一辈刚来到平沙,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堪堪立足,此后的营生也是经常被当地望族打压。南晚书刚出生的那几年南府日子是真正的艰难,直到南晚书的姐姐嫁给了马家,两家联合,生意才开始好转。
父母脸上凝重,迟迟不回话。
贵客用手敲着桌子,声音愈发急促。
她走出来,向贵客说:“我同意!”
父母惊于她竟在这里,一时间愣住了,而她,又对贵客重复那句话:“我同意了,你要说话算数。”
“好。”贵客放下手:“那就这么说定……”不等贵客说完,一旁的父亲便连忙打断:“慢着,我不同意。”
“我做不出拿女儿换前途的事。”
“父亲,我同意了,这买卖值。”南晚书不明白父亲为什么拒绝,开口表述,却换来母亲的一巴掌:“你……你个小丫头,懂什么值不值得,快回去!”
“我不!”
“你!”母亲又要抬手。
“慢着夫人。”贵客开口:“我此次来不是想看你们如何教女的。这件事你们同意也罢不同意也罢,贵府小姐南府是要定了的。如果你们反抗主家的命令,你们知道后果。”
此话一出,父亲瞬间变了脸色,跌坐在椅子上。
南晚书只见父亲缓缓点头,便安下心来,这买卖不亏。父亲的前途,她成了主家的小姐,还有一个王爷儿子的未婚夫。怎么样看起来他们都是赚了。
可年少的她怎知一个世间真理:天上没有白掉馅饼的好事。
当天夜里,南府主屋的灯彻夜未熄。
南父坐在床边,低着头,时不时叹息着。
南母端过来茶水,也坐在一旁。
南父拉过南母的手:“怎么就……摊上这种事呢。”
南母靠在南父怀里:“盛京那里是有备而来的,就是我们想躲,也躲不开啊。盛京的人闭口不言真实情况,可这天下谁人不知,安王爷的大公子是个痴傻。哪家的女儿嫁给他,那一辈子算是毁了。”
南父惆怅:“可怜晚书了,是我们无能,不能阻止。”
“让马博跟着去一趟吧,我们也能放心……”
主家真能撑得起荣华富贵这四个字。此时南晚书坐在椅子上,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屋内的摆设与平沙那里不太一样,新奇的物件很多,她忍不住跳下椅子,观察一旁架子上摆着的东西。
吱嘎一声,门开了。从门口走进一个贵妇人。
她忙收回手,朝妇人行礼。哪想到却得到其他人的耻笑。
“可怜孩子,我不是夫人。”那贵妇人也偷笑,转身时露出了身后真正的南府夫人。
夫人穿的更华贵,脸上不怒自威,可眼神淡淡的,看向她视线却又不落在她身上。
“夫人,小姐不懂规矩,还请夫人恕罪。”带她进来的那个嬷嬷说。
“无妨,不懂规矩教便是了。”夫人落座在主座,瞧着屋子内部:“归置的不错。”
“南晚书,你既已经成了南府的小姐,也是王爷公子未来的妻子,在此期间,我们要教你一些礼仪。王府规矩重,不懂礼仪那便是对皇家的不敬。”贵妇人说道。
“皇家和我们百姓之家总要有些不同的。接下来的日子你好好学习礼仪。过来,先给你母亲磕个头。”
嬷嬷便按着南晚书的头结结实实的磕在地上。
南晚书未回过神来,便被强压着磕了头,待她想起身时,又被压着磕了一个。
连续磕了三个头,南晚书的额头很快起了红印。
“起来吧。”夫人淡淡的说。嬷嬷拉起南晚书,给她整理衣衫。
夫人起身,侍女为她抚平不存在的皱褶,刚刚鱼贯而入的人又跟在夫人身后出屋,嬷嬷也跟着退了。
屋子里只余夫人身上所熏得熏香味道。南晚书缓了一会儿,紧忙将窗户打开,她感觉闷得慌。
她向屋外经过的婢女询问马博和小翠在何处,可却没得到回答。晚饭时嬷嬷带着一个小女孩过来。
“小姐,这便是你的婢女了,你可以给她起名。”
小女孩看着比南晚书还要小。
南晚书避开小女孩伸出的手,向嬷嬷说道:“我有婢女了,她叫小翠。”听到这话,嬷嬷却将小女孩推向她身前:“小姐,以后这孩子就叫小翠了,她会在你身旁服侍你。”
“我只有一个婢女,她是与我从平沙来的小翠!”
“奴婢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嬷嬷弯着腰退后几步,脸上神情不变,慢慢离开屋子。南晚书瞪着嬷嬷。
眼眶中突然浸满泪水,她吸了一口气。
她想回到平沙。
她想念平沙的家,平沙的父母,平沙的一切。
这时小女孩拉住她的衣袖,她抽手,却挣脱不开。
“小姐,我想吃饭。”
她停止了哭泣,斜眼瞧小女孩:“你想吃就吃,不用问我。”
小女孩便就真吃了起来。
屋内一时间只有抽噎声和吃饭声。南晚书越哭越感觉委屈,鼻子被液体堵住,虽不太通气,可食物的香气却顺着空气飘进鼻孔里,她听着小女孩吃饭的声音,不争气的咽了咽口水。
她好想小翠。
看着小女孩狼吞虎咽的样子,南晚书也拿起筷子吃饭,吃饭要紧。
“你今年多大了。”吃饭之余她也不忘了正紧事。
“回小姐,奴婢今年六岁了。”
“那你比我小一岁。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叫小翠。”
南晚书将筷子放置,摇头道:“我问的是你的真名。”
“奴婢不知。”
“……那你有家人么?”
“奴婢不知。”
“你几岁入的府啊?”
“奴婢不知。”
“……”
一杠子也压不出一个屁来,南晚书有些生气,她不再问小女孩。
晚饭后,一群婢女入内收拾桌上残局,顺便将床铺铺上。两个婢女服侍南晚书洗漱,这让她很不习惯,连忙推脱,但婢女们继续沉默着,一刻不停手中的活。
她有些不舒服,但也只能作罢,心里想着世家规矩就是多。
月明星稀,屋外的小院盛满月光,看着皎洁无暇的月亮,南晚书撑着手臂,终于明白望月思乡是一种什么情感。在平日里常常调皮的女孩也学会了细腻的情感。
她揉了揉眼睛,去床榻处休息。
看到在踏板上打卧铺的小女孩,她拉住她。“你来床上睡吧,夜里凉。”
“小姐,这不合规矩。”小女孩拒绝。
“没事儿,不会有人发现的。”
此时的南晚书没有想到,自己一个善意的举动导致无法挽回的后果。
第二天,阴雨绵绵。
南晚书听着雨声,有些疑惑。夜晚月光皎洁,无乌云遮天,怎的第二天便下起了雨。
嬷嬷将仍睡在床上的小女孩抱起,解答了南晚书的疑问。“盛京天气变化多端,不可妄加揣测,就像不可妄加揣测主家一样。”此话多有深意,但这时的南晚书却无法明晰。
“小姐稍等片刻,一会儿交礼仪的嬷嬷便来了。”
嬷嬷抱着小女孩走出去。
礼仪课有什么可学的。无非就是请安,跪拜等礼节,与一般的礼节只在细微处有所差异。南晚书很快掌握了所有细节。
教习嬷嬷看向南晚书连连夸赞她做得好。
“真不愧是大家教出来的孩子,悟性极高。”听到这话,南晚书有些害羞的笑了。在平沙学堂读书时,老师常说她朽木一枚,悟性极差。没想到在这里却被嬷嬷夸奖。
这时身后传来脚步声,她回头,看到了那个“贵妇人”,以及坐在亭子中不知看了多长时辰的夫人。
“贵妇人”拿着装有银钱的荷包,交给教习嬷嬷:“辛苦嬷嬷了,天头有些热了,正好买些茶水。”
“贵人哪里的话,这都是奴婢们应该做的。”教习嬷嬷恭敬的说,说完顺势退下了。
南晚书立在原地,看着亭内的夫人,刚刚还热情的心渐渐冷却。
也许教习嬷嬷所说的好话,只是因为夫人在场才说的吧。她去亭内向夫人行了个礼,在嬷嬷的带领下离开了。
剩余的闲暇时间,她不忘向婢女侍从们询问马博和小翠的踪迹。
问者皆答不知,或避开或转移话语。偌大个府邸竟没有一个人能多说几句话。南晚书感到难过,难道她就这么讨人厌么?
经过她的婢女侍从都急匆匆的路过,仿佛她是什么需要躲避的存在。就连衣角也如此,生怕衣角擦过。
她很失落,同时又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