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金福殿内一片骚动,有人打量,有人惊愕,同时有人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谢苍憬好似一阵狂风,掀起了众人心中的波澜,谁也不知道他这次回来会让京师掀起怎么样的风雨。
那个当年被丢去江南的谢家嫡长子,远赴边关征战沙场置生死于度外,立战神之名于不败之地。
如今他重获天恩,陛下甚至没有收回他调动军队的虎符。
就是在昭告天下一件事。
谢苍憬,和他人不同。
“谢苍憬,你还知道回来啊!”
“哥,你终于回来了!”
吴渺和吴泉同时发声,却是完全不同的状态。
一个兴师问罪,一个却兴致高昂。
吴川平静地看向谢苍憬,眼神里却有些道不明的情绪。
“许三对妳都是这个态度?”谢苍憬目光从头到尾都没有离开过她,手下又用力了几分。
邬芙在听到谢苍憬的声音后,一颗心不受控制地加重跳着。
她没想过两人再次碰面会是这种状况。
“啊啊啊,你做什么!我要和我爹说!”许远已经面红耳赤,只好把父亲搬出来。
无奈谢苍憬根本不理会,刚立了功封了四品将军,还是陛下心尖上的人。
他要弄谁,随他开心。
“他平时对妳可有不敬?”他语气软了些,对着眼前思念已久的小姑娘温声问。
芙蓉已经和他上一世的印象不太一样了,变得沉静娴雅许多,不再那样欢快跳脱。
披着一身雪白斗篷的邬芙只将小脸露在外头,脸色娇嫩,眼中似有一汪秋水,还是那般澄澈动人。
这一世他信守诺言,京师之约,他做到了。
“谢将军还是先把人放开吧。”她自知逃不了,只能迎上谢苍憬的目光,“平日我与许家小公子未有来往,若伤了他,到时候许御史可要跟你急眼了。”
谢苍憬“嗯”了一声,随意地把许远放开,因为松手的突然许远还差点跌倒。
楚六连忙上去拖住他,俩人才灰头土脸地离开。
邬芙纤长的睫毛垂下,遮挡住眼中涌动的情绪,吴渺和吴泉却像开了话匣子般,逮着谢苍憬问东问西。
她却知道,谢苍憬的眼神始终在自己身上。
“邬芙妹妹,可要先入席等待?”身边的吴川心思透亮,他主动开口替邬芙缓解尴尬。
“好。”
正当她仰头目光感激地对吴川点头时,另一位不速之客也来了。
“芙蓉妹妹,我找妳良久,原来妳在这儿。”三皇子弯着那双桃花眼,满脸笑意地朝她走过来。
“……”
这洗尘宴到底何时才要开始?要不干脆她直接装晕回府算了?
短短的两刻钟不到,对邬芙来说像是过了两个时辰这么久。
“三殿下。”谢苍憬捕捉到这里的动静,走了过来挡在她身前。
“谢将军的席位应当在另一边不是?”三皇子皮笑肉不笑,俩人对视间有火花窜出,“我与芙蓉妹妹有事相谈,得麻烦各位让个步。”
“三殿下,臣女还得去领妹妹入席。”她脸色也不好,三殿下这句话故意得有些明显,“三殿下若有事可来府上找我父亲,臣女和殿下地位悬殊,莫要再说这些令人误会的话。”
“身为皇子需更加注意自身的言辞,才不负陛下对您的关爱。”
她这些日子经历得多了,早已不是当年怯生生又不知如何应对的姑娘。
三殿下和她的庚帖,是在她大病一场时被陈氏偷摸交换出去,雷家不可能同意,她也不愿。
如若邬文霍再装死不处理,那她大不了去东、西市哭给百姓看,暗示填房陈氏不仁,不守与永平王的约定强行嫁女,看看到时是谁吃亏。
这是祖母言传身教给她的,不怕丢脸,丢脸的就是别人。
三皇子碰了个硬钉子还要装作大度,只能怒瞪一眼谢苍憬也拂袖而去。
闹剧终于结束,最后洗尘宴的主角本人绷着一张脸吃完全程,邬芙从头到尾也是低头自顾自地吃。
她不想再同任何人说话,好在陛下今日也没有单独和她说话。
实为幸庆。
“让燕若再拿个炭盆来,我有些冷。”她情绪颇低。
回到石玉轩张妈妈看她脸色不对,深怕自家姑娘又要病了。
赶紧让众丫鬟一同为她打理,烧水沐浴,更衣洗脸,所有人极其有默契。
接着再三叮嘱她好生休息后,带着众人退出石玉轩,只留了燕归在外头守门。
邬芙眼睛又瞟到桌上那只孤零零的羊脂白玉蝴蝶簪,心中百感交集。
她伸出手指轻抚簪身,奶白中还透点粉,温润精巧,她以前很喜欢的。
可再喜欢的东西也不见得合适。
她拿起簪子在月色下瞧看了一会儿,便收进一个简朴的木盒中,合上盖子前她又不舍得看了一眼,才把木盒放到杂物堆中。
归来似乎感觉到她心情不好,在她身边绕着圈,一边发出“呜呜”的低鸣。
“我没事。”她摸摸归来的背轻声道:“会慢慢好起来的。”
归来已经是一头成年的公狼,不仅体形硕大,牙齿和爪子都极为锋利,这几个月吓退好几次陈氏和邬葶。
原因只有一个,归来之前咬死过邬葶派来的人。
邬葶趁着她重病时喊了几个婆子想把她弄下床去见三皇子,燕归和黑脸恰好出去找郎中都不在石玉轩。
归来向来不会主动攻击府内的人,其中一个婆子胆子大,冲上去就要扯她下床。
然后,归来直接咬上那婆子的脖子,人当场就没气儿了。
那时他们才真正意识到归来是只猛兽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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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屋顶上一阵嘈杂躁动。
虽很快便停止,可邬芙还是醒了。
她这阵子睡得浅,但凡任何一丝动静都能让她离开梦境。
月色寂静,悄悄穿过窗棂溜了进来,满地银白如梦似幻。
“归来。”她唤了一声,随手一扯挂在边上的斗篷披上。
银灰色的狼甩着毛尾巴起身走了过来,归来的爪子长,每走一步都能听见喀啦喀啦的摩擦声。
这小子这么淡定,看来是没有危险。
“黑--”她推开窗子正想喊人,就见院落中站着一个修长的身影,还有跪在一旁的黑脸。
夜晚的凉气钻进鼻尖,她冷不住抖了抖。
那人在黑暗中眼力依旧极好,他道:“莫要着凉了,先进去。”
邬芙没有说话,转身关上窗子坐在茶几前,思绪有些飘忽。
谢苍憬好像是全无预兆地变成如今这个样子,自从把归来送给她开始,他就和以前不同了。
面对他的变化自己从未好好问过,也从不知晓他的安排。
所以才会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少了放线的那个人就无所适从。
外祖母说过,两情相悦应当没有猜忌,她会试着表达自己所想。
总归要对得起三年的喜欢和一年的等待。
“芙蓉。”
谢苍憬喊她。
“苍憬哥哥。”她有些生疏,或许是太久没喊谢苍憬的名字了,“这么晚了找我可有事?”
“我--”谢苍憬被这么一问反而有些说不出口。
他一到京师就想来找芙容,想告诉她自己守诺回来了。
还想问她一句:“我来寻妳,妳可愿跟我回家?”
“我让白脸写的信妳看了吗?”
最终他还是没有问出口,不知为何心里闷得慌。
“除了前两个月的,其他都看了。”她老实回答。
“为何不看?”
“苍憬哥哥可知道信件是否有意义--全看是何人所写,和写的是什么内容?”
“妳现在可以拆开来看,我和妳解释。”谢苍憬有些不适应,邬芙从不会同他这样说话。
她以前说话娇软却不黏腻,就像江南最温柔的一阵风,漾着淡淡的清甜。
如今也是轻轻软软,却更似染上连绵的烟雨,虽清透却带有几分愁绪。
“看不了了,都烧了。”
“……”
谢苍憬这下是真的不晓得该接什么话了。
他从前就和女子互动少,芙蓉的情绪总写在脸上,他不需要多猜就能读懂。
可眼下,他读不懂。
邬芙眼中映着烛光,归来在她脚边坐着,她洁白的玉手正一下一下摸着归来。
谢苍憬突然不自觉地缩了一缩手,默默把在边关晒得黝黑粗糙的手给藏进了袖子里。
那是一种没来由的自卑和亏欠感,反射性刺伤他自己。
看来芙蓉,不需要他来接了。
小姑娘已经长大,在这京师也许找到了自己想要的方向。
“芙蓉。”他声音嘶哑,只能再次试探,“对不住,我并非来质问于妳。”
“妳可有什么想问我的?”
“你为何不亲自写信给我?”邬芙闻言抬眸,水灵的眸子有了些许的波动。
谢苍憬沉声道:“边关出了一些事,所以不太方便。”
“什么事呢?”
他怔了一片刻才回说:“此刻还不是与妳说的时机,等时机成熟--”
“不用了苍憬哥哥。”邬芙突然露出一个清朗的笑容,“不能说我便不问了,芙蓉祝苍憬哥哥仕途顺遂,早日实现心中的宏图大志。”
她看出了谢苍憬眼中的为难,于是选择结束这个话题。
两人都在揣测对方的想法,却忘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这些话都像一根根针扎在他们心上,微微一扯便痛得生疼。
谢苍憬猜不到邬芙所想,只能往最糟的状况问。
“妳想和三皇子成婚,是吗?”他瞬间变回从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眼神如冰,寒冷刺骨。
“你深夜闯我闺房,就为了这句话?”邬芙面色平静,一双手却在袖内握紧拳头。
难道他不晓得自己这一年是怎么过的吗?
那时的一年之约他是否早就已经忘了?
“芙蓉,回答我。”他尽量抑制情绪,又问了一遍。
“不是。”
“谢苍憬。”她有些苍凉,这一年她是真的累了。
如今她放在心尖上思念的人回来,却是质问她是否要和其他人成婚。
两人的身影在夜里僵持。
“你可有看过临走前我给你的木盒?”她轻声问,“若你有看,便会明白自己今晚这番话有多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