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家太夫人在方芈心中是个值得信任的人。

当年仗打到一半，陛下被迫和邬家分散，雷芝元恰好把人救了下来，带着陛下四处藏匿将近两个月。

那时候雷小圆已经十四岁，长得高挑精致，待邬家寻来时，那位太夫人就十分喜欢小圆，方芈看邬文霍虽才十二岁却满腹经纶，文质彬彬，也觉得可行。

陛下乐见其成，拟了一道赐婚旨意给两家，孽缘就此结下。

方芈现在想想，什么满腹经纶？什么文质彬彬？真是瞎了狗眼，若不是孙女在身边，她就该上京师恶心邬文霍一番。

好歹雷家外头挂着陛下亲笔题的“忠义世家”牌匾，叔侄争气，年纪轻轻就在边关值守，还怕了邬文霍不成？

“娘，邬家太夫人从前很是照顾小圆，芙蓉在邬家那三年也多亏有她老人家疼爱。咱们是不是该送点东西过去？”苏巧巧心思细腻，若不是她时常不在家，方芈早就想把雷宅所有事情交给她来打理了。

“是要送，还得大张旗鼓地送。”方芈也把邬家多出一位嫡女的事给说了，苏巧巧眼睛瞪得老大，相当不可置信。

刚正不阿的邬国公爷怎会养出这般的儿子？当初确有风声传言，邬文霍与陈家姑娘不清不楚，但陛下快刀斩乱麻，雷小圆自己也愿意嫁过去，雷家就给了这个面子。

十多年后竟然接回一个大姑娘，不要脸也得有个限度吧？这当雷家是死的吗？

“邬文霍有病吧？”苏巧巧儿时便跟雷小圆混在一起，嫁进雷家后过得如鱼得水，和婆母无话不谈，“那芙蓉回去岂不是要变成嫡次女？这什么道理？”

“放心，我让张妈妈跟着芙蓉回去，再从我屋里选两个家生的丫鬟，还不至于让人家欺负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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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所剩的寒冷逐渐淡去，万物有苏醒之势，距离邬芙和谢苍憬的二十日之约不过只剩三日。

这阵子谢苍憬似乎特别忙，总是来匆匆见她一会儿，又得赶赴他处。

雷家上下全在准备她回京的事，她心里头不舒服，只因别离之际快要来临她却无能为力。她只能努力请教齐先生，一逮到机会就把不懂的问个遍。

“姑娘，整日皱着眉头可不好。”德纯替她把头发梳好，挑了大娘子此次带回来的黄翡玉簪做配饰，点缀得当，一下子整个人都亮眼了起来，“老太太还等着您过去呢！”

“知道了。”她闷闷地说，看着镜中的自己努力牵起嘴角笑了。

安居堂倒是气氛很好，老夫人坐在主位上，旁边的小张妈妈身侧站着两名穿着素雅的丫鬟，长相极为相似，这两人邬芙是见过的。

“姑娘，舜英舜华是我亲手带着长大的，之后便让她们跟着姑娘回邬家了。”小张妈妈点头示意，两个丫鬟齐齐走到她面前行礼。

“小张妈妈带出来的人总是很好的。”她伸手让俩丫鬟起身，思绪却飘回了好久以前，“当年德纯也是这般。”

方芈看她兴致不高，手从宽袖中伸出挥了挥，厅内便仅剩祖孙二人。

“丫头来。”方芈起身，她连忙上前牵住外祖母的手，“担忧归担忧，眼下的日子还是要过。”

她“嗯”了一声挽着方芈往屋外走，祖孙俩好久没有说说心里话了，方芈开了一个话题：“自从妳苍憬哥哥替雷家带消息后，速度可是比咱们自家耳目快了不少。”

“苍憬哥哥毕竟是辅国大将军之后，就算来了江南背后的势力也不小的。”邬芙微笑，她知晓外祖母是故意提起谢苍憬。

“若妳真的喜欢，让外祖去陛下面前讨个人情还是可以的。”方芈在石桌前坐下，桌旁的梨花零星盛开，不知何时落下了几片花瓣，“只是苍憬那孩子向来性格强硬，这般擅作主张怕他不喜。”

方芈内心是有盘算的，她觉得就算一年后谢苍憬还是找不到那位龙姑娘，只要邬芙先占住了嫡妻之位，以后必然不会吃亏，先定亲也不用怕回京师受邬家摆布。

张妈妈拿着两个小巧的手炉过来，几个丫鬟跟在后头把小厨房做好的糕点一盘盘摆上。

邬芙向来嘴馋，看着桌上的糕点不免心情好了几分，空气中飘起几分甜味，让她有些食指大动。

“谢家已经不如从前那般强盛，我虽喜欢苍憬哥哥却不愿他此刻徒增烦恼。”她趁外祖母喝茶时拿了一块豆沙糕放进嘴里，满足地眯起眼睛道：“外祖母不也说过，强扭的瓜不甜？”

“他若心里有我，何须外祖去陛下面前讨人情？”

方芈替她把嘴边的碎屑擦掉，笑而不语。

某位爱在屋顶偷听的谢大公子当然没有错过这句话，他身后站着一黑一白的少年正在互相交换眼神。

黑脸昨夜刚回到宁禾县，不仅把邬府最新的消息带了回来，也完成了当初谢苍憬交给他的任务，这两日终于能稍微偷闲一下。

白脸皱眉，眼神暗示：“快啊！不是你要说吗？”

黑脸发愣，不明所以：“？”

“咳－－”白脸在内心交战几秒后决定自己来，“主子，您每日这样来来回回，当心身子撑不住。”

谢苍憬瞥了白脸一眼并未接话，这阵子发现身边的人不再像从前那么惧怕他了。

“那我去四处寻寻，主子这一看又得大半天了。”黑脸对谢苍憬抱拳，几个垫步后已经没了人影，白脸吃了哑巴亏，他的好兄弟就这么拍拍屁股走了？

“继续。”谢苍憬对白脸道。

“？”白脸只好再次鼓足勇气，“主子以后别亲自来守夜了，让咱们几个兄弟轮着吧？”

谢苍憬自重生归来，夜里总是睡得不安稳，干脆亲自来雷家守着。入夜后就睡在邬芙的房顶，不知疲惫，不觉寒冷，但身边的暗卫总是替他捏把冷汗。

“再过不久主子就得去边关，若不小心着凉伤了根本，一年之约恐怕无法完成。”他越说越小声，还一边偷瞄谢苍憬。

“陈明梅的腿。”谢苍憬牛头不对马嘴地问：“断了吗？”

白脸瞬间后半渗出冷汗，恭敬答道：“断了，十天半个月好不了。”

自家的主子从不轻易要人命，他总是用更狠的方式去对待敌人，他却恨谁就越要那人活着，然后再一点一点夺走那人最需要的。

主子说过，“失去”和“求不得”才是真正的折磨。

谢苍憬微微颔首，又说：“去和老太爷说一声，邬家的人要到了。”

“是。”

他自认性格已经温和许多，为感念上一世封坛寺菩萨垂怜，他愿意对世界多一些宽容。

可他也知道自己向来是过于霸道，所以才总是和芙蓉刻意保持距离，深怕太靠近他会失了分寸。在没有处理好谢家和龙家的事情前，他没资格，也配不上邬芙。

黑脸回程路上偶遇邬家马车，好奇心使然蹲了两天才发现是邬太夫人的亲信，正带着邬太夫人的亲笔信，往宁禾县赶。

眼下人应该已经被请进雷宅正厅，他身手矫健，一下就转移阵地到了另一侧的屋顶，拨开两块瓦片，他干脆坐下来欣赏。

在雷老太爷的同意下，雷宅护院已经全换成他的人，谢某人做什么都没人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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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顶正下方的厅堂，看上去颇为憔悴的婆子跪在中央，手捧着一封书信等雷老太爷过目。

老太爷并未挪动，只是眉目带笑地自顾自喝茶，一边和身旁的李蒯管家说什么春寒料峭，风光正好。

谢苍憬看到这情形不禁嘴角上扬，老太爷的性子真不错，他也得多学习学习。

那婆子眼珠转了几下，似乎想到办法轻声开口道：“老奴斗胆。先夫人还在时，和我家太夫人最为亲近，那时老国公骤逝，若非先夫人义无反顾地嫁进邬家，恐怕邬家也过不上现在这等好日子。”

果然是邬太夫人身边的婆子，句句踩在点上。

可老太爷不为所动，又说了什么稍纵即逝，光阴难追。

婆子额角一抽，继续恭敬地说：“先夫人生下大小姐后不到三年就病逝，太夫人这些年从未安稳过，先夫人的院子每日都有人洒扫，待大小姐回来便能直接住进去。”

这下老太爷终于看了婆子一眼，婆子赶忙把信呈上，由李管家转交。

老夫人缓缓走进来，经过婆子身旁时细细观察了几眼，随后在老太爷身旁落座。

“老太太安。”依然跪着的婆子礼数周全。

“起来说话，可是邬太夫人身边的陈妈妈？”方芈自然是听雷小圆提过，太夫人对小圆好，也别太为难人家身边的人。

“是，老奴陈怀楠，老太太可－－”

“哎呦！”

“……”

一声轻亮的女声打破了几人生硬的会面，方芈无奈地看向小张妈妈，后者立刻往厅后走，寻了几圈未见“罪魁祸首”，只能回来和方芈摇摇头，退至老管家身旁。

而那个罪魁祸首本人，此刻正在谢苍憬的怀里不敢乱动。

“苍憬哥哥……”她紧紧揪着谢苍憬胸前的衣衫，今日他一身黛色缎子衣袍，上头绣着精巧的竹叶纹配上黑金滚边，煞是好看。

她刚刚不过踩了个木梯子想偷看厅堂的情况，谁知脚一崴竟是跌了。

跌了就算了，谁知下一刻就被一个热烫的怀抱圈住，然后，然后她人就飞到屋顶上了。

谢苍憬面部表情虽然不大，但她看得出来此刻苍憬哥哥有些无奈。

“我就偷瞧一眼，想看看他们在说什么。”她不免有点心虚，头越缩越低，细碎的头发扫过谢苍憬的胸口和脖子，让他有些发痒。

谢苍憬把她放了下来，却还是把人圈在怀里，避免小家伙乱动掉下去他还得再接一次。

垂眸一瞧，只见邬芙瞳仁灵动，面若桃花，差点让谢苍憬挪不开眼。

她为了保持平衡单手轻轻抓住谢苍憬的臂膀，不同于她的纤细，而是充满男子的力量和紧绷感。

邬芙能感觉到自己的脸颊烫得不得了，只好看向厅堂强行转移话题问：“你也在听啊？”

谢苍憬没有回答，她手不经意使力几分又问：“方才都说什么了？”

“苍憬哥－－”等不到他的回答，邬芙抬头想询问却是撞进深不见底的双眸中。只不过这次不再是毫无波澜，反倒似有灼灼桃花在他眼底开遍，赤诚且炙热。

这样的眼神让她心头一阵颤动，却未曾别开眼神，谢苍憬原本放在她背上的手挪到腰上，顺势把人带近了一步。

“芙蓉。”他身上清雅的味道钻入鼻尖，又听他低声道：“妳若继续靠近我，以后想走可就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