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然,这天水楼的雅间竟是不比喜盈楼差!”
说话的少年身着暗纹锦服,不仅裹着厚重的斗篷,腿上还盖着毛皮毯子。
今日其实已经有些暖意,但天水楼宽字号雅间内却仍安置着两个火炉子,白脸站在后边都有些要冒汗的趋势。
仔细看雅间内紫柱金梁,布置得低调却华贵,用餐的食盘也都是最上等的。
“喜盈楼在天家人眼中是京师第一,在我这可不是。”谢苍憬亲自替对方斟茶,俩人看上去关系极好。
茶叶的香气和滚滚白烟冒出,让雅间内的侍从们都悄悄地咽了咽口水。
“孤难得出来一趟,你多和孤说说新鲜事。”
喊谢苍憬“悟然”的是大雁的太子殿下--陈楷元。
两人儿时总是玩在一起,有好些年谢苍憬都住在宫中,“悟然”是皇上替他取的小字,太子从小喊习惯了,至今也没改口。
“帝王眼皮子底下能有何新鲜事?”他把几样太子爱吃的菜推了过去,一旁的内官连忙上前伺候用膳,“赶紧把身子养好才是要事。”
“你突然对孤这么上心,孤还有些不习惯了!”
太子的脸色已经比之前红润许多,他夹起小碟子里的酒蒸羊吃了一口,满足轻叹:“还好太医准我吃酒,不然可与此等美食无缘。”
他又拿起勺子吃了入口即化的豆腐羹,愉快地说:“说吧!你大费周章把孤弄出宫来,就只和孤要个人而已?没有其他想要的?”
“冉县县令那参了邬文霍一本。”谢苍憬吃得清淡,面前全是素菜,“全是事实。”
他昨晚听白脸说完后便着手准备处理邬家,他不在的这一年,邬芙可是吃了不少苦头。
恰好他的线人来报,先前邬文霍奉旨去冉县办事时敷衍了事,未将冉县实际状况呈交给陛下,惹得冉县县令不满。
既然邬文霍不好好做事,那便安心待在家吧。
太子面容俊秀却有一双相当深邃的眼眸,像极了当今的陛下。
他虽体弱却气宇轩昂,身上上位者的气息却是一分也不少。
只不过他在面对谢苍憬时总是收敛得很好,更似一名平易近人的大哥哥。
“孤知道了。”他还想再吃酒蒸羊,小碟子却已被内官给收走,“明日孤就把那本折子找出来,父亲会看见的。”
谢苍憬起身夹了块酒蒸羊放到他的碗中,内官面色慌乱正想说:“殿下,一道菜只可吃两--”
话都还没说完,太子已经把肉给吃下去了,口中瞬间香气四溢:“甚好!”
谢苍憬眼神有些许调侃,被太子捕捉个正着:“你这次回来变了许多,以前总是绷着一张脸,开心或生气都长得一个样。”
“孤得找机会和邬家大姑娘道谢才行。”他还馋酒蒸羊又想再吃,谁知盘子直接被谢苍憬拉走,他用眼神质问。
谢苍憬道:“殿下,三口够了,不可再多。”
一旁边内官点头如捣蒜,额头上都冒出一排细密的汗水。
“孤--”
太子才刚开口就被打断。
“我不是让你没事别来找我吗?你为何不听话!”
门外突然传来一声怒斥,虽刻意压低声音却还是传进了他们的雅间内。
接着是一阵拉扯声,踉跄的脚步伴着关门声,又回归于平静。
顷刻间两人都有些沉默,这说话的声音实在是太过于耳熟。
“十一,去看看。”谢苍憬眼神朝后一瞥,暗处便有人影闪出。
这是他一直养在京师的暗卫队,共有十一人,按年纪命名。
最小的这个轻功最好,适合打探。
“是三弟。”太子出声,神色上未有多大的变化,只是将握在手中的筷子放了下来。
“他若不安分你直接动手教训便是,孤替你兜着。”
于太子而言,谢苍憬更像自己的亲弟弟。
三皇子虽然也是嫡出却与太子不冷不热,反倒和六皇子走得近。
“打蛇打三寸,不急。”谢苍憬看火炉子烧得不旺,自己卷起袖子动手添炭,脸上都映上一层暖意。
“你可真好意思,那是孤的亲弟弟。”太子莞尔。
“喔?”他正在摆弄炭火的手一顿,侧耳倾听,“那臣更要好好捏住他的错处,让他翻不了身。”
待在雅间里的侍卫和内官都巴不得挖个洞把自己埋下去。
这段对话光用听的都觉得脖颈凉得一匹,瞬间身上热得流淌的汗水都化为冷汗。
“主子。”十一轻巧出现在谢苍憬身后,他的声音刚好能让太子也听见。
“是三殿下,和--”十一欲言又止。
“直接说。”谢苍憬手下动作不停,火炉子又热了起来。
“和南巷那边的小倌。”
他手中拨弄炭火的铁棍一时用力过猛,火炉子歪斜,还是白脸眼明手快将其扶正。
后头一众仆从的脸垂得更低了,纷纷在心里想:“今天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什么都给听见了!”
“三殿下……”他沉默良久,喝了口茶才问:“好男风?”
“你看孤的表情,孤像是知道?”太子眉心都成了“川”字,手指一遍遍敲击在桌面上。
“殿下只管养好身体,臣会处理好。”他突然弯起嘴唇,看上去却有些骇人。
那并非善意的笑容,而是一种冷冽的讥讽,甚至还带着一股狂气。
“你别把人--”太子话到嘴边又吞了下去,他太懂谢苍憬了,“罢了,你看着办。”
谢苍憬走得匆忙,太子则是慢慢悠悠吃饱喝足后才踏出雅间。
他摸着手中镶有宝石的兽纹手炉,回眸看了一眼三皇子所在的雅间惋惜摇头。
“三弟,你不该如此。”
似是喃喃自语,又像是一种道别。
**
谢苍憬在马车上一声不吭,由于太过安静,白脸宁可出去与车夫一道待着。
反正有十一在,他也可以稍微放松一会儿。
主子那脸色简直是想把人千刀万剐,还别说,主子真做过。
硬是吊着那细作的一口气,刑审完还让郎中把人治好,治是治好了却也疯了。
昨晚胡军师那一席话,他都不敢听!
什么叫下手狠厉却有底线?只有胡军师那种和主子一样疯的人才说得出这种话!
好死不如赖活可不能用在这里,要是他是那细作,就想敌人给他个痛快!
白脸甩了甩头,想把当时细作浑身是血窟窿的景象甩出去。
太吓人了。
而独自在车内的谢苍憬,终于捋清楚上一世的大致全貌。
“好你个陈或……”他笑了,十分渗人的笑。
上一世没有他插手,邬芙到了京师便被三皇子盯上,上顶着老国公的名号,背靠江南第一商雷家。
这两家有个共同点,在陛下心中地位无可撼动却没有实权。
这不正好遂了三皇子的愿?
其一,一旦娶了邬芙,他便有了能和太子抗衡的背景和财力。
其二,邬芙性子温和不喜争抢,可以继续保有他后宅干净的美名。
最重要的一点,他要隐瞒住自己好男风之事。
这在大雁本不是什么大事,但在天家人身上却是。
没有子嗣之人,不可继承皇位。
“十一。”
“主子。”十一儿时伤了一只眼,一直用头发盖着。
“把这一年收集到的药材全送至太子府,也让我们府上的郎中去一趟。”
上一世他回来时,不仅芙蓉死了,太子也没了。
他这位无血缘关系的兄长兼好友,比邬芙早一步病死在太子府中。
“十一,你可也觉得我是灾星?”他望向不时牵起的帘子,突然想起当年幼弟刚殁便有文官上奏,说他是不祥之人。
不仅半路弄丢了龙家子女,回京师没多久父母就病逝,最终连弟弟也跟着去了。
“主子,人都有一死。”十一年纪小却老成,“瘟病灾祸遍地皆是,您不是神仙,救不了所有人的。”
十一又补了一句:“更何况也没见神仙救过人。”
谢苍憬这才温和了不少,拍拍他的肩说:“去吧!”
十一钻出马车,白脸抓准机会回头问:“主子,咱们回府吗?”
“去邬府。”
“送礼。”
白脸会心一笑“哎”了一声,而后在车夫耳边嘀咕了几句。
车夫也兴致高昂地回:“早就准备好了,人就在邬府侧门等着呢!”
听闻今日三殿下让官媒去邬家给下聘礼,他也托太子准备了一份厚礼,不过是要送给邬文霍的。
好日子嘛!大家一块儿热闹热闹。
“啊嚏!”
此时在石玉轩练字帖的邬芙打了个喷嚏,差点把墨汁给甩出去。
舜英连忙接过她手中的毛笔,再替她披上保暖的外衫。
菊月正在一旁给归来梳毛,笑道:“姑娘,这是有人想妳了!”
邬芙摆手笑:“别胡说,我可说不过妳。”
张妈妈神色慌张,匆忙而来:“不好了姑娘!”
“怎么了?妈妈别急。”她抓着外衫离开椅子问。
“三殿下送了好多东西来府上,全是要给姑娘的聘礼!”
“之前姑娘不都和陈氏还有老爷说清楚了吗?姑娘又没有要嫁!他们凭什么擅作主张!”菊月气得站起身,归来见气氛不对低声吼了几声。
她深吸一口气,先前是因为她生病没法出面,眼下她好了。
也该结束这场闹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