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姑娘，您什么也没听见就回来了？”德纯正在替邬芙擦手，忍不住笑了，“这是老太太有话和谢大公子说，不让姑娘凑热闹了。”
邬芙一听谢苍憬要来，连忙回房把小灰狗抱了出来，没想到再走去安居堂时，小张妈妈又把她原路送了回来。
“难得苍憬哥哥来一趟。”她白了德纯一眼，倚在窗边瞧看安居堂主院，里头人影晃动，还偶尔传出外祖的笑声，“我的烧鸭，今日是吃不到了。”她纤长浓密的睫毛眨了几下，恹恹地趴在窗框上看，德纯见状笑着摇头，退了下去。
安居堂正厅，谢苍憬正把自己让吴家庶子去邬府打探消息的事说给两位老人家听，重生再来，他把身边能用的“眼睛”都放了出去，为的就是要确保邬芙回京师不会被欺负。
外头皆传言，雷家是由老夫人掌权，老太爷爱摆弄花草喜清静，只做重大决策。至于俩人仅剩的孩子，雷家嫡长子雷心庆，常年带着娘子和商队四处跑，一年回来不到两次。
可他知道，雷家真正当家作主的，是眼前这位和蔼可亲的老太爷－－雷芝元。
长了八百个心眼子的，也是这位老太爷。
上一世邬芙死后，雷家拼尽全力要让邬家倒台，万贯家财、万亩田庄一夜间尽数散尽，只为换取有用的人脉和势力。
那时候他才知道雷芝元手段有多狠，平日里不显山水的人动起真格才是真的可怕。
他回京后护下雷家，最终联手把邬家铲除，三皇子和六皇子他一个也没放过，但邬芙也是真的死在了那个冬日。
“大公子，你可是想到了什么？”雷芝元看他神情落寞，招手让他过去。
谢苍憬恭敬地走到二老面前，行礼后跪下，却一言不发。
老夫人用眼角扫了一眼，发现小张妈妈早已带着众奴仆退了出去，她又看看自家老头子，老太爷察觉目光侧身回看，同时摇摇头，暗示老夫人－－等。
他已经和谢苍憬这孩子接触了三年，刚觉得自己探清楚人家的底细，如今这几天的行为又让他找不着北了。
说真的他岂会不清楚芙蓉小丫头的心思，那可是他亲手哄着长大的娃娃，他对芙蓉的疼爱甚至超过亲生女儿雷小圆。
正因为如此，他希望邬芙能幸福，连她母亲的份一起。但谢苍憬……一个整支嫡系被陛下打发来江南安居，未来能好吗？
“晚辈自知无理，却有一事想拜托两位老人家。”他将双手提起行大礼，一身磊落。
方芈想起身却被雷芝元阻止：“拜托谈不上，先说说何事我们再定夺如何？”
老狐狸。
谢苍憬低着头嘴角却扬了起来。
“请二位暂且挡一挡邬芙的婚事，苍憬过去思慕却不敢擅动，到如今才敢来二老面前一求。”
好一颗直球，打得雷老太爷都恍神了。方芈却是眉头舒展，瞪了一眼恍神的那位，连忙站起身去把谢苍憬给扶起来。
“你－－”方芈有点迷茫，向来都是直来直往的她竟是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
“坐着说。”雷芝元终于缓了过来，大手一挥，让谢苍憬坐下。
一旁不断压低自己存在感的白脸这时才敢冒出来，并且不知道从哪拿了一把杌子出来，放在二老面前。
“……”
于是谢苍憬就拘在那小小的杌子上，像个乖巧的学生，一双锋利的眼眸都没了戾气，把雷芝元都看笑了。
白脸看看主子又看看两位老人家，这画面确实是有点微妙？
“你家主子高，好歹也给拿个圈椅。”该说不说，还得感谢白脸这一举动，确实让老太爷减去一半的戒心，然老太爷也只是嘴巴说说，并未真的让白脸去换。
“说吧！为何三年一点动静都没有，现在突然又想求娶芙蓉了？”三人距离很近，说话声音也小了不少。
“两位老人家可知龙氏？”
雷芝元反应快，他问：“当年陛下身边的军师龙氏？”
“正是。”
方芈也想到了：“是那个死守湘城最终全族战死的龙氏？”
“是。”谢苍憬看两老已经被勾起兴致，自己往下接着说：“说起来太长了，晚辈捡紧要的讲。当年家父家母前去支援龙氏，不料湘城早已沦陷，龙氏一族皆战死沙场。”
一个朝代的崛起靠的绝对不是纯粹的感化和更迭，尤其在那纷乱的时局下，争夺讨伐打仗，根本是家常便饭。
“这是传世的说法。”谢苍憬停了一会儿，“其实当年龙氏送出了两个孩子，一男一女，龙氏将女儿托付给家母，并与我订下娃娃亲。”
“什么？那你还－－”
“但那双儿女在回京路上就失踪了，至今没见过人影。”
“啊？”
两个老人家像在听话本故事一样，表情变化多端，一下专注拧眉，一下倒吸凉气。
“我虽心悦邬芙，但她应当被捧于掌心，细心呵护，不该同我这样的人在一块儿。”谢苍憬笑得有些苍凉，“可我这几日总是后悔，如果不争上一回，怕是夜不能寐。”
“什么你这样的人？”方芈有些生气道：“你是个好儿郎！虽然看上去淡然冷漠，但若不是你暗中让人护着芙蓉，我和他外祖哪肯让她一个姑娘家老是往外跑？”
“你－－”
“你要多久时间？”雷芝元脑子转得快，打断了方芈的话，“多久时间能解决与龙家姑娘的事？”
“一年。”谢苍憬直言不讳，“一年后若晚辈无法解决，便不再提此事。但不论成或不成，晚辈都会全力支持雷家，给邬芙当靠山。”
不论邬芙最终嫁给谁，他都会远远地看着，护她一世平安顺遂。
“知道了。”雷芝元颔首，良久后他才开口，“就允你这一年。”
“谢老太爷，谢老夫人！”
谢苍憬起身前又是行大礼，雷芝元的眼神却定格在他的手上。
少年的手心青紫，似乎还有零星血点，肯定是方才死死攥着拳头留下的痕迹。
雷芝元轻叹，他早就知道谢苍憬是个眼里揉不进沙子的，要他说出那些话简直是在他心上划刀口。谢苍憬做事狠厉，他想要的必定要到底，浑身浴血也不退，他不喜的看都不看一眼，弃之如敝屣。
芙蓉啊，也不知道这对妳是幸还是不幸？
这样性子的儿郎，定能护妳周全，可反过来，便是身陷泥淖。
雷芝元这一晚睡得不太安稳，只盼自己做的决定是对的。
隔日。
方芈一早就把邬芙叫醒，说以后她要去吴家家塾学习，每周去三次，一次两个时辰。
“外祖母，您这是要把我丢出去啊？”她努力撒娇，试图扭转局势，“我打小就在家里学习，可以让吴家姐姐来我们这呀！”
“晚点妳吴家姐姐就过来接妳。”方芈眯起眼睛，自从昨晚和谢苍憬谈过后，她就下定决心必须要让自己疼爱的外孙女成长起来才行。
谢苍憬……未来必定是个大人物，以前还摸不清他的底，如今人家自己全盘托出，她和老爷子也算安心了不少。
至于两个小的感情嘛，也不是她能管得了的。
毕竟谢苍憬自己还有一件不大好解决的事情。
“吴家老爷在京任尚书右丞，他请回府内的是尚功局和文学馆退下的女官－－”说到一半方芈看了一眼邬芙，只见小丫头已经开始发愣。
“丫头！”
“啊？”她连忙摆正姿势，挺直腰杆，“再听呢！退下来的女官！”
“这些妳也得开始学，到了京师外祖母可就护不了妳了，妳可知？”方芈没有生气，她知晓邬芙在他们的宠爱里长大，被保护得太好了。虽然以前也给她请过女学先生，但和宫里的比，那是天差地远。
可这样的环境对邬芙同时也有好的影响，该有的心气她还是有的。
“外祖母。”她握起外祖母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旁，热热的很舒服，“我会好好学！绝不给雷家丢脸。”
祖孙俩话未说完，张妈妈就领着菊月、菊星还有德纯在门外候着，上前两步开口道：“老太太，吴家大小姐已经到了。”
“去吧！”方芈慈爱地拍拍芙蓉的肩，目送她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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邬芙不是没去过吴府，但这次不是来玩是来学习的，难免心境不同。
吴府不仅开阔还精致，处处是巧思，令人光是看着就能不自觉升起敬畏心，可见吴家老爷高升后将远在江南的家人也照顾得十分妥帖，听闻吴家姐姐也要被接到京师生活。
她内心惴惴不安，只能跟在吴渺身后，拉拉人家的衣袖问：“吴姐姐，妳爹请来的先生脾气可好？”
“不好！”吴渺大吼一声，一旁的丫鬟吓得疯狂摆手，她才压低声音说：“可凶了！我这不假借出府接妳逃了两刻钟吗？”
“噗－－”没良心的邬芙先笑完才想起她们是同一个先生，连忙收起笑脸，“那我可得认真点了！”
“今天是齐先生讲学，以前是内文学馆的女官。”吴渺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她，“先生以前专门给宫女嫔妃讲授经史子集、吟咏写作、楷书篆书－－”
邬芙咋舌：“这这这么多？”
吴渺道：“我还没说完呢！还有律令知识乃至算术下棋！”
“老天爷，我外祖母怎么把我送你们家来了！”邬芙小脸皱成包子样，这不到一个月她要学的东西也太多了吧？
“不想学便少学一些。”
后头传来男子的声音，邬芙不用回头便已经知道是谁，那是她再熟悉不过的人。
她双眼明媚，微微弯起：“苍憬哥哥，我都想学的！”
激将法对邬芙可太有用了，真该让所有人看看她这翻脸比翻书快的样子，吴渺在内心吐槽。
“不过你怎么也在吴府啊？”她面露疑惑。
谢苍憬看了一眼吴渺，才让吴渺有机会接话：“谢大公子安。”
这三年俩人是什么状况，她可是一清二楚，且自己的庶弟一直在谢苍憬手下办事，听说回家的时间又得往后延了，谢苍憬这个人，是真可怕。
“大公子，家塾的教习先生晚些时候才会到，和咱们女学时间不同。”
“嗯。”谢苍憬礼貌性地点头，看邬芙时眼神才柔和下来，“晚点我接妳一道回去。”
邬芙此时哪还记得什么凶狠的先生，满脑都是谢苍憬那句“我接妳一道回去。”
旁边愣了半天的吴渺呆呆地目送谢苍憬离去，随即一个箭步附在她耳边问：“我才几日不见妳，你们这是怎么回事？”
她小脸红扑扑的，飞快看了一眼谢苍憬的背影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哎！别走啊，我还没问完呢！妳走这么快作甚？”
“邬芙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