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色还未全亮起，邬芙就被德纯扯出被窝，机戒式的听从德纯的引导。
小灰狗从外头摇摇晃晃的扭着走来，把欢快和朝气一并带了进来，她眯眼看了看小狗，忍不住嘴角上扬。
两个二等丫鬟菊月和菊星帮忙打水擦脸，让她洗漱梳发，合作无间，没过多久邬芙已经在半梦半醒中穿戴整齐。
等她整个人完全清醒时，马车已经停在望仙楼的南门，一睁眼便是德纯笑眯眯的眸子。
街道上开始有三三两两的人们出来走动，算是给一天拉开了序幕。
她掀开帘子朝外头看了几眼，清晨的空气里还飘着一股新香，朝阳下的街道更显温柔。
“姑娘，今日醒得挺快。”德纯打趣道。
“就妳嘴贫！”
放下帘子，她踩着小木凳下了马车，侍者立即亲切地迎了上来替她们带路。
望仙楼构造独特，共有东、西、南、北门四个出入口，从不同门进楼的客人是互相碰不到的，因此很得勋贵们的青睐。
除了北门的大堂是小二负责招揽迎客以外，另外三个出入口皆由专门的侍者来接待，这些侍者不仅礼数周全，离开望仙楼就和失忆一般，嘴巴可紧了。
邬芙很喜欢大清早的望仙楼，正逢开店，廊上侍者来回穿梭，却不见急躁，反倒是行云流水。偶尔还有厨房锅具摩擦和小二朝气的问候响起，再伴着窜进鼻尖的香气，简直是一大享受！
她忍不住吞了口水，还真有点饿了。
“姑娘，青竹雅间到了。”侍者出声提醒，随后轻敲两下门，等到里面传来“进”之后才将门打开。
“多谢侍者。”德纯侧身拿出半贯铜钱给侍者，侍者笑了笑，大方将铜钱收下后才离开。
谢苍憬早已在雅间坐定，连菜都叫好了。
雷家老太爷喜花草，时常举办宴席邀请文人雅士共赏，每每在席间他都会关注小姑娘爱吃的菜，没承想这一世真能用上。
“苍憬哥哥！”邬芙的眸子澄澈，那样真诚地对着谢苍憬笑，突然间他有些分神。
上一世，自从他们家被陛下打发至宁禾县后，小姑娘便默默跟在他后头，具体是从哪天开始的他也记不清了。
去施粥也跟、去学堂也跟，可邬芙从不做会令他为难的事，甚至鲜少主动同他说话。
而且邬芙有双会说话的眼睛，似乎不用开口，自己也能读懂她想说的话。
等他发现时，竟是已经不自觉关注起这个娇气却有分寸的小姑娘。
“坐。”谢苍憬极少和姑娘说话，他斟酌了一下用词，“先用饭再说邬家的事，可好？”
他怕吓着邬芙，甚至还调整了一下表情，尽量显得温和一些。
立在他身后的苍白少年一脸震惊，内心受到不少冲击，却还要保持自己身为护卫的专业性。
不苟言笑！不为所动！
“好。”邬芙应了一声，雅间内便静了下来。
她其实也是紧张的，两人虽说这三年见了无数次，但像这样单独面对面一同吃饭，真是第一次。
好在菜上得很快，没多久六菜一汤都上齐了。
“怎么全都是－－”全都是她爱吃的菜啊？后面这句她没好意思问出来，只能硬生生吞了回去。
邬芙扫了一眼，在小肚子还没叫嚣以前用力缩了缩，要是发出声音她的脸可就丢大了！
德纯眼睛利得很，今日谢苍憬对自家姑娘的眼神明显和过往不同。
还有这些菜，难不成铁树过了三年终于要开花了？
“还想吃什么？让白脸给妳点。”苍白少年一听主子点名了，连忙上前一步。
“够的够的！”她小鸡啄米点头，看上去十分开心，“吃不完反倒浪费。外祖母说了，每道菜都是很多人的心意，不可糟蹋。”
“若吃不完就打包回家。”她想了一下，又问谢苍憬：“可以吗？”
“可以。”
邬芙悬着的一颗心落下了一半，谢苍憬比她想象中的好相处很多。
朝阳灿烂，温暖的光线从窗棂洒了进来。
邬芙吃饭不紧不慢，十分优雅，可见雷家虽为商贾，在子女的教养上却不曾松懈。
谢苍憬自幼在京师长大，就更不用说了。
两人安安静静地用完早饭，意外的祥和，可能是今日阳光正好，又或许是今日温度宜人。
一切都那样自然。
“邬家的事。”待桌面被收拾干净，德纯替两人倒茶时谢苍憬开口了，“妳有想法吗？”
她抬眸看向谢苍憬，坚定地说：“我想要回来，嫡长女的身份。”
谢苍憬猜到了会是这个答案，却不说破，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这些年我也听外祖母说了不少往事，雷家和邬家是陛下指婚，若今日我把嫡长女的位置轻易让出去，那不是间接驳了陛下的面子？”
“妳很聪明，知道给人扣帽子好用。”谢苍憬眼神越发柔和，但他很少笑，因此面上并未有太多变化。
“苍憬哥哥，邬家发生这么大的事为何雷家都不知晓？”她一语中的，没有丝毫试探直接询问。
她对谢苍憬有种未知的信任感。
一旁的白脸这时也已经平静下来，专注听着俩人对话，不时注意四周的动静。
“邬文霍把这件事瞒得很紧，两个月前才将人带回邬府，雷家消息没有我快。”
“那姑娘真是我爹的孩子？”
“是，比妳大上一岁，名叫邬葶。”
“邬文霍和妳继母自幼相识，私订终身，当年陈明梅隐瞒自己有身孕的事，等陛下发现时孩子早就生下来了，这些年一直养在孜远。接回邬府后，奴仆皆称她大小姐，邬文霍也没阻止。”
邬芙默默在内心整理先后顺序。也就是说，她爹早在外面有了孩子才娶的她娘，并且这事瞒了十多年。
她鼻子一皱，对这个一点记忆都没有的亲爹印象更差了。
“我这样回邬家会输的。”她没头没尾地说，但谢苍憬却接上了：“确实。”
他又重复了一次自己方才说过的话：“妳很聪明。”
但谢苍憬却同时想不通，像邬芙这样进退有度，有头脑的姑娘，为何上一世会甘愿嫁给三皇子，又为何甘心做邬家的棋子？
最终在刺骨的冬日里死在三皇子府，他当时闻讯连夜狂奔回京师，却是连最后一眼都没见着。
邬芙死了，他放在心底的小姑娘再也没有了。
“我会帮妳。”谢苍憬强迫自己从上一世的记忆里出来，“莫怕。”
若邬芙喜欢三皇子，他就送她风光大嫁，为她扫清阻碍。若邬芙不喜欢，三皇子又算什么？他照样按得住。
“我能问问为什么吗？”她内心是有所期待的。也许，也许及笄时许的愿，真的被神仙大人给听见了呢？
谢苍憬明显一愣，仿佛从未想过她会这样问。
胆子可真大。
白脸才放下没多久的心又提了起来，他暗自纠结：“主子身上可也有一堆麻烦事啊！这该不会又弄出新的麻烦吧？”
“二十日后告诉妳，行吗？”谢苍憬总是下意识地争取邬芙的同意，他希望小姑娘永远随心而活。
“好，那今天就算一日了，还有十九日！”她用力点头，神色认真。这下谢苍憬是真的笑了，那一瞬间天地失色，几乎要闪瞎邬芙的双眼。
苍憬哥哥，长得太好看了！特别是右眉毛上方的那颗红痣，惹眼得很。
今日勇气已用尽的邬芙自认为礼数周全地告退，实际上晕乎乎的又说了些不着边际的话才离开。
一回到自己的石玉轩，邬芙屁股一坐，捂着脸问德纯：“我最后说了什么妳可还记得？”
德纯咳了一声，先让菊月她们退下后才把她的手拉开，决定直接演示一遍。
“姑娘说。”德芙一秒入戏，站到邬芙身前，女儿家的娇态立刻上脸，“苍憬哥哥以后可唤我芙蓉，是我外祖取的小名。”
“老天爷！”她脸都快烧起来了，自觉没眼看又想将眼睛捂上，却被德芙阻止。
“重点是谢大公子他点头了！”德纯语气拔高，“这不就有戏了嘛！”
“我，我我－－”她着急地结巴，随后细弱蚊蝇“可会显得我很轻浮？”
“一点也不。”德纯摇头，接着举例，“姑娘想想婉如公主，公主当时为了想见驸马一面在人家府外作诗吟唱，不还得了个果敢率真的美名吗？”
“况且今日就我们四个并无外人，谢大公子邀姑娘一聚，也算是拉近距离嘛！”
这倒是说到了她心坎上，这一来一往的，总会熟悉起来。
“苍憬哥哥好像和以前不同了，具体的我也说不上来。”
德纯点头附和，这根本就是另一个谢苍憬了！
她静下来回忆谢苍憬说的，觉得有必要也让外祖和外祖母知道。
便又风风火火的去了安居堂，把这件事和两老复述了一遍。可想而知，雷老夫人和老太爷双双气炸，只差没把桌子给掀了。
小张妈妈赶紧替老太太顺气，张妈妈则稳住桌面上晃动的物件。德纯和一众安居堂的一等丫鬟皆退出屋内，去外面守着。
邬芙小朋友此刻正乖乖的坐在边上没有插嘴。
“邬文霍这狗东西！”方芈气得有些喘，想起和她十分相似的女儿，更有几分委屈，“'当年纳了那姓陈的小贱人也就罢了，如今竟是让她占下这个正室的位置！”
陈明梅当年便知道，若她入邬府为妾，邬葶永远都只能是庶女。但雷小圆身子弱这可是人人皆知，若让她等到了，邬葶便会是光明正大的嫡女！
最后陈明梅还真真等到了，而且只花了五年，她就被邬文霍接回京师，不仅成了当家主母，还借着八字不合为由，打发走了真的嫡长女邬芙。
“老头子，你昨晚写的信呢？”方芈转头盯着雷芝元，这口气怎么样她也忍不下去。
“今早让李蒯送出去了。”即便是雷芝元这般性子温吞，也都气得不行，“我再去写一封给永平王！”
“等等！”方芈脑子急速转动，半晌后她说：“让李管家去请谢大公子来一趟，就说老太爷要问花苗之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