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苍憬轻扣邬芙的手腕向外走,她仰头看他。
走出厅堂那一刻阳光恰好从他那侧打过来,谢苍憬看上去就像被精心雕琢过的人偶。鼻骨挺立,棱角分明的脸庞更显锋利。
像是察觉到她的视线,谢苍憬低头望向她,那双如墨深邃的眼眸蕴含着丰沛的情绪,让她挪不开目光,甘愿落入其中。
她知道,看上去最为冷情的谢苍憬,有着不为人知的柔软心肠。
明明决定不再执着,如今情况竟然反了过来。
谢苍憬自从回京后老是时不时出现在她身边,她多半都当做没看见,就好像儿时的自己总爱悄悄跟着他,他也装作不知那般。
在她发愣时谢苍憬伸手替她遮挡光线,稍微弯下腰,视线与她平行:“带妳去个地方。”
“姑娘,姑娘!”舜英扶着菊月快步过来,菊月方才跪得久了有些腿麻。
谢苍憬见状也没有避讳,直起身子等在一旁。
菊月努力站稳,得意洋洋地将回贴递给她说:“那位赵娘子可机灵了,说姑娘的庚帖明日就送回石玉轩。”
“谢谢。”谢苍憬竟破天荒主动开口,他一般习惯聆听,非必要不轻易开口。
“将军不必客气,为我家姑娘上刀山下火海--哎呦!”菊月抓着还有些麻的右腿移动,转向谢苍憬,“都是分内之事!”
菊月本就不怕生,那张嘴叨叨起来没完,她还想再说什么时就被舜英一把扯至身后。
“姑娘就麻烦谢将军了。”舜英也是个胆子大的,直接就把邬芙给甩出去,“姑娘早些回府,毕竟还有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呢!”她眨眨眼,十分俏皮。
是了,自从谢苍憬拉着她走出来后,路过的人们三三两两地不时偷偷往这边瞧。
可想而知明天京师又得掀起一阵“邬家嫡女奇谈”了。
谢苍憬倒是认真地回应:“不必担心。”
邬芙一路都有些恍神,直到马车停在天水楼后巷,林掌柜的声音传进来她才回神。
“谢将军,可是需要雅间议事?”林掌柜一听小二来报,说谢苍憬又回来了。
他心中疑惑,谢将军和太子殿下不是晌午才来用饭吗?怎么不到一个时辰又回来了?
“林掌柜。”邬芙探头。
“姑娘?”林掌柜整张脸都写满疑惑,先后退一步确认马车上确实挂着“谢”字的牌子,才又走上前,“您这是--”
林掌柜张口却无声。
他想问,您怎么在谢将军的马车上啊?您今天来我娘知道吗?
他脑中已经浮现自家老娘教训他的画面。
老天爷。
“张妈妈不晓得。”她读出了林掌柜的心思,不免觉得有些好笑,“就是府中出了点事,晚些时候我再和妈妈说便可。”
林掌柜和张妈妈感情极好,却也很敬畏张妈妈,都一把年纪了还是怕惹自己母亲生气。
“麻烦林掌柜等会儿拦着点,别让人从外头进出后巷。”谢苍憬透过窗牖说。
天水楼后巷是专门停放贵人马车的地方,有专门的人看管马车以及定时喂马,十分方便。
“哎,好咧!好咧。”林掌柜识相地加快脚步离开。
“芙蓉,过来坐。”谢苍憬示意身旁的空间。
她不免觉得有些尴尬,两人已经好一阵子没说过话,眼下被困在这半大不小的空间里。
还真有些让她不知所措。
她挪了挪位置,靠了过去却还是和谢苍憬保持距离。
马车上全是谢苍憬身上常年带着的清香,那人又直勾勾地盯着她看,让她无处可躲。
“过来一些。”谢苍憬身上的冷意已经全部退下,看上去柔和许多,“不然妳要错过了。”
他那身衣衫垂坠感极好,就这么散在坐垫上,背靠木板慵懒地朝她伸手。
邬芙的心不受控制的跳着。
说也奇怪,不是过去那种纯然的喜悦,反而是一种全新的情绪,她有些茫然。
“来。”谢苍憬循循善诱。
小芙蓉终于上钩,缓缓地挪了过去。
谢苍憬为了让她能看清楚掀开一角纱帘,俩人就这样挤在窗牖前。
“苍憬哥哥,是有什么人要来吗?”
“嗯。”他只应了一个音节,随后像是看见什么,伸出修长的食指说:“看那儿,人要过来了。”
邬芙巴掌大的小脸都快贴上窗牖,先是瞧了几眼,忽地眼中露出惊骇,她连忙放下纱帘回头睁大眼睛看着谢苍憬。
不等谢苍憬回应,她又贴回去看了几眼,依旧满脸震惊。
外头传来男子低声的耳语,说着一些她从没听过的词汇,似乎是和闺房情事有关……
“别听了,脏耳朵。”谢苍憬的大手捂住她的耳朵,将她的脸搬正朝自己。
“三殿下他……”她还没缓过来,“是--是--”
断袖?
“看来是如此。”谢苍憬也是今日才知道这件事。
上一世他从未来过天水楼,因此自始至终他都不知还有这层原因。
如今知道了,他希望也让邬芙眼见为凭,心里有个底。
“他,他想要那个位置?”邬芙一下就想到了,她越说越小声。
谢苍憬眉目中有了些笑意:“看来这一年妳确实成长了不少。”
“大雁民风虽开放,但对储君和帝王却有很大的要求。”她低头慢慢地说,像是在思考,也像是在说给谢苍憬听。
“若真心喜欢,虽不能同一般夫妻那样走仪式,但安分过日子不强出头,多半还是可以的。可他却故意隐瞒还向邬家提亲,那便是心中有更大的渴求。”
“一位皇子,还是嫡出。”她顿了一下,“除了那个位置以外,我想不出还有什么原因能让他这么做?”
“芙蓉越来越聪明了。”谢苍憬温声道,他知道邬芙被吓着了。
“太子殿下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他会处理,也会给邬家一个交代。”
邬芙点头,她本就没想嫁给三殿下。
可她突然有股很不舒服的感觉,她总觉得若当年谢苍憬没有和自己约定,说不定眼下她会同意和三殿下的婚事。
一层一层的谎言,一次次邬家给她的不甘心,都有可能驱使自己走上那条路。
“别多想,如今知道也不算晚。”他出言安慰。
“明日我便去向陛下求旨,为我们赐婚。”谢苍憬出语惊人,他看出邬芙眼中的慌乱,补道:“只是形式上。陛下重诺,没有了陈或还有五殿下,六殿下,到时妳要以什么理由拒绝?”
天家同邬家的婚约已定,陛下是不可能毁诺的。
再说邬家不还有一位嫡女吗?
就让陈氏自己想办法吧!
**
邬府侧门,那顶小轿子被抬进了府中。
从今天开始,邬府多了一位赵姨娘。
谢苍憬带着邬芙前脚才刚走,邬文霍就让人把赵雨薇接进府中,直接把从前太夫人怀鹿堂边上的小院给了赵氏。
他不顾哭着求自己的陈氏抬脚就走,还丢下一句:“今日雨薇无需奉茶,她一路奔波,等明日都安置好再敬便可。”
一方面他恼陈氏让自己丢脸,赵娘子可是官媒!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未经雷家同意就擅作主张邬芙的婚事,永平王回来还能给他好脸色看?
但更多的原因是,他本就对赵雨薇有意。
几十多年以前,邬文霍年少时最初看上的便是赵雨薇,可阴错阳差最终错过,如今太子殿下却将人送了过来,岂不是圆了自己多年的心愿!
雨薇温婉聪慧,在文学上的造诣高过于陈氏许多,这也是最主要的原因。
陈氏虽懂些皮毛,但哪比得上真正自小学习的雨薇呢?
想到这儿邬文霍心中的乌云早已尽散,直接将三殿下棘手的婚事给忘了,脚底生风地赶着去找新纳的妾室。
陈明梅失魂落魄回到主院,邬葶早就听闻正厅里发生的事,一直等在这儿。
“娘!妳不是说邬芙一定得嫁吗?”邬葶急得来回跺步,“邬家就剩我一个嫡女!她不嫁就得我嫁!”
陈氏气得大吼:“你急什么急!”
邬葶年龄不小,她是在雷小圆进门那年就出生的,眼下已经十八。
“娘--”她哭了出来,低声啜泣,“是妳说三皇子不好的,三皇子不是断--”
“闭嘴!”陈明梅气得快发疯,自己亲生的女儿怎么会如此蠢笨。
“娘不是和妳说这件事要一生烂在肚子里,妳又提起作甚?”
“那妳快帮女儿想想办法啊!陛下不是陈家人吗?娘赶紧去求求陛下!就说女儿仰慕六殿下,我--”
“啪!”
邬葶话还没说完,陈明梅已经一巴掌扇在她脸上。
陈氏气得发抖,旁边的婆子连忙替她顺气,几个丫鬟手忙脚乱地去煮茶,还差点撞到一块儿。
脸颊火辣辣的疼痛让邬葶不敢再说话,但她眼中满是不甘。
从小陈氏就和她说,他们是帝王陈氏的远房亲戚,自是比别人高出一等。
但回了京师后,她只觉得自己过得比在孜远时还憋屈。
“我把妳带回来是因为妳有用!”陈明梅喘着气说,她面部扭曲。
“妳若再不争气我就把妳送回孜远!”
“娘!”
“爱嫁谁嫁谁!”
邬葶心都凉了,她不懂为何局面会变成现在这样。
她脑海中突然闪过邬芙和太夫人之前的对话……
之前她一直以为邬芙的心上人是哪位皇子,才想到用帕子嫁祸。
现在看来她错得离谱,邬芙放在心上的人竟一直是谢苍憬吗?
那她也只能铤而走险了--
“邬芙,别怪我,全都是妳的错。”
邬葶的指甲都掐进了肉里,双眼装满妒忌。
“娘,女儿心中有一计,妳听听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