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该是回暖的日子竟是下起绵绵细雨，春寒料峭，沁入骨髓。
太子和皇帝相对而坐，眼前的棋盘还有残局未了却无人执棋落手，旁边的内官们安静伺候，一点声响也没发出。
“元儿刚才说的可有证据？”
八角型的珐琅制火炉内不时有火苗在舞动，镂空精雕炉盖上的五蝶捧寿被衬得熠熠生辉。
两人之间的氛围并非是紧张的，反而有股岁月静好的感觉。
“必定是证据确凿，孩儿才敢与父亲说。”太子一边喝茶一边观察棋局。
“悟然那孩子也看见了？”皇帝拿起黑子，手肘倚靠在软垫上，漫不经心地问道。
“是。”
“难怪他一早便来请旨，说心悦邬家大姑娘已久要我给他赐婚，敢情是因为这件事。”
皇帝落子的位置等于自断一臂，看似把黑子送入绝境，实则却借此闯出一线生机。
“看来他在江南受了雷家不少照顾，是个懂得感恩好孩子。”他放下黑子的手抬起，仔细提起袖口不碰到棋盘，“所以你才帮他一把的？”
陈宽恒膝下共有六名子女，皇后所出三名，太子、婉如二公主还有三皇子，兰贵妃的四公主和五皇子，最后便是小杨嫔生的六皇子。
太子陈楷元是他亲手带大的，情分自是与其他孩子不同。
再加上太子本就体弱，前几年又为了替他解决边关缺粮的事，硬生生病倒了好几个月。
“父亲这可就误会大了。他是真的喜欢邬家大姑娘，您同意了就赶紧给人家下道旨吧？”
“哎！之后你别再管这些糟心事了，先把身子养好。”皇帝看似有些愠怒，撇头道：“不下了！我输了。”
太子像孩子般笑了起来：“您怎么还倔起来了？”
皇帝白了他一眼，俩人就像寻常百姓家的父子那般闲话家常。
“和邬家结亲的旨意已下，你说如何解决？”他把双手收进袖子里，眼神不离太子，目若朗星，明亮有神。
“换个人不也挺好的吗？”太子唇边还带着笑，抬起手在火炉上暖了片刻。
“邬葶？”皇帝英气十足的眉间皱得深邃，“她母亲不妥。”
“父亲恍惚了？”太子摸了一颗白子杀进棋盘，想堵住黑子的退路，“邬家还有一庶女，过到陈氏名下也能算个嫡女。只是五弟和六弟，父亲属意让谁同邬家结亲？”
皇帝伸出大手一推，黑白棋子全乱了，哗啦哗啦地往旁边落下：“让你瞎操心？赶紧回你太子府休息去！”
“陛下。”一直守在皇帝身后最年长的内官有些无奈地开口。
他两鬓斑白，脸上也被岁月侵扰留下不少纹路，可整个人却仍然精神。
“怎么？连你也要说我了？”陈宽恒面色严肃，嘴上说出的话却一点也不硬气，“谁也不许说收拾！等朕写完旨意后－－自己来捡！”
这就是大雁当朝的陛下，即便已到了中年内心却依旧赤忱如少年，走过腥风血雨，懂手段晓制衡，但他还是选择活得纯粹简单。
最后他下了三道旨意并且亲自写了两封信。
放下毛笔，他坐在宽大的椅子上，似乎有些走神。
第一道旨意，让六皇子同邬芫一个月内完婚。
第二道旨意，给谢苍憬和邬芙赐婚。
第三道旨意，三皇子自今日起禁足自省，直至六皇子完婚。
“你说老三他……”陈宽恒似是叹息，“也罢，也罢。”
“麻烦你亲自跑一趟了。”他朝殿外看去，外头的雨似乎下得更大了一些。
穿上金贵的龙袍这么多年了，面对自家的孩子他终究还是会于心不忍。
“陛下放心，三殿下会懂您的用心良苦。”那位年长的内官接过圣旨和信封，恭敬地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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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传得很快，从昨日邬府那场好戏开始，不过一日便已在京师传得沸沸扬扬。
吴渺和吴泉两人正在集市淘些好东西，也被动地加入了百姓的议论中。
“等等，娘子说什么？谢将军牵着邬家大小姐？”吴渺一脸震惊的把手中圆胖的人参给放了下来。
“姑娘竟然不知？”隔壁十分贵气的妇人也放下手中灵芝，改抓住她的手，“不止我亲眼所见，他们也都瞧见了！”
旁边的一群女子连连点头，连那男掌柜都含蓄地猛眨眼，表示他也看见了。
“而且那赵娘子可是官媒啊！都把邬家大姑娘的庚帖还回去了，说是误会一场！妳觉得有可能不？”
妇人神秘兮兮地贴近吴渺的耳朵：“我觉得吧！就是邬府那填房搞得鬼，估计是想让她那不清不楚的嫡女嫁给三殿下吧？”
“哎！可惜了三殿下这么好的儿郎呦！”
一群女子闻言叹息，可惜啊！
在京师但凡是位女子，无一不称赞三皇子，可见三皇子平日在民间的经营是真的好。
“不是，牵手哎？”吴渺愣是没反应过来。
她和芙蓉也不过几日未见，怎么都当着百姓的面牵手了她是最后知道的？
吴泉从人群中挤了出来，一脸兴奋地把吴渺头拨开问：“哎呦！那三殿下－－”
“闭嘴吧你！”吴渺下手不轻，直接在吴泉脑壳上打了一下，“你少在那说闲话！”
“通宝家的！”一声急切的喊声从门口传来，喊得正是方才和吴渺咬耳朵的那位娘子，“快，快随我一道去凑热闹去！”
“啥啊？”
“陛下下旨了，邬府－－邬府！”来人喘得不行，看来是狂奔过来的，“来不急解释了，快快！”
那人上来就把少妇往外头拉，很快的消失在众人眼前。
吴渺见状转念一想，莫不是芙蓉的婚事真有变？
“快！”她拽着吴泉的手臂，“三弟，我们也去！”
吴泉身手好，他带着自家姐姐躜小巷踏屋顶，没用多久时间就到了邬府前。
沿路他们已经把旨意打探得七七八八了。
待他们到时人潮已有散去的迹象，吴渺只好又拖着弟弟来到邬府偏门，恰好遇见巡守的燕归和黑脸。
俩人还以为是歹人想趁乱混进邬府，差点都要动手了，好在黑脸对吴泉熟悉发现得快。
“你怎么来了？”黑脸先和吴渺行礼，然后一点儿也不客气地问吴泉。
吴泉鼻孔扩张，正想和黑脸斗嘴就被吴渺扯住。
“我来找芙蓉的。”她用手遮着头顶挡雨，简明扼要说：“这家伙顺带。”
黑脸点头，示意她赶紧进门，这偏门离石玉轩近，也不引人注目。
石玉轩内。
燕归把这几日发生的事全和吴渺说了一遍，尤其是谢苍憬力战邬文霍和陈氏，还有赵姨娘那一段。
吴渺听玩嘴巴久久没合上，吴泉连声赞叹，谢苍憬实在了不起！
他就没听过哪家儿郎为了自己的新妇和岳家作对的，还是直接杀到人家府中。
别说京师了，连宁禾也是没有的。
这就是自家祖上争气，子孙才能拥有的底气吧！
“姑娘还在正厅，估计等会儿就回来了。”燕归脸上带着笑容，“我去给你们煮茶，不过我手笨，可能没舜英她们弄得好。”
“我去。”黑脸手一伸，阻止了燕归，“妳待着。”
雨点落在屋顶上，十分规律地嘀嗒作响，仿佛在这一瞬间都静止了一样。
平时总是飒爽的燕归脸上露出有些不好意思的神情。
两人之间暧昧的氛围连感觉迟钝的吴家姐弟都嗅出不对劲。
吴渺的嘴合上了，但脸上的表情变换精彩，黑溜溜的眼珠在他们身上来回扫。
吴泉则是“唰”地站起身，在燕归和黑脸中间不停摇摆：“你，你们又是怎么回事！”
那个长年面瘫的黑脸去哪儿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