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九提着两个玻璃瓶回了家。
*
翌日。
陈在野起来洗澡。
补习班六点半上早读,116的灯已经关了。
他沿着走廊往洗漱间的方向走,一转头,发现槐树枝上凭空出现了两个瓶子。
他定睛,看到瓶子里好像还装了什么东西。
陈在野放下洗漱用品,径直走到槐树下面。
他认出,这瓶子是昨晚他和初九喝完的酸奶瓶子。
瓶子刚好抵到他额头的位置。
清晨的风凉爽而干脆,两个瓶子撞在一起,发出叮叮的响声,很是好听。
陈在野抬手捏住其中一个。
玻璃瓶被清洗的干干净净,里面塞满了前几日两人一起摘的、晒干了的槐花。
瓶口的位置被初九用防水牛皮纸盖住,又用麻绳系住瓶口,吊在了树上。
两个瓶子里各放了一张红纸。
一张写着“万事顺遂”。
另一张却是空的。
少女的字迹规整有力,存储在上面的祝福又跳脱诚恳。
陈在野想要拿下瓶子补充好另一张空的,手机却响了。
是曹子桐。
“陈在野!你不是说每天都会给我发备课内容吗!为什么今天没给我发?”
曹子桐的声音紧张到要碎了。
“我只是说帮你做第一天的备课内容,”陈在野往回走,“又没说帮你做整个实习周期的。”
“你小子怎么能突然变卦!我昨天上课的效果可好了,大家都等着我讲课呢!”
“哦,”陈在野心情不错,语气也轻快,“既然大家都觉得你好,那么今天随便教教也不会被人喷吧?我还要写稿,不跟你唠嗑了。”
他把手机放到嘴边,“祝你平安。”随即挂断了电话。
哼。
如果跟初九打了赌还要帮曹子桐,他不是自己找输吗。
陈在野可没那么傻。
…
洗完澡从公共洗手间出来,庆逢的天仿佛换了昼夜。
黑云压城,风如凛箭。筒子楼的大院里吹落一地的树叶,裹挟着灰尘席卷而来。
陈在野把毛巾搭在头上,查了查天气预报。
今天有大暴雨。
他正准备回房间找雨伞,刚拉开门,杨春兰就着急忙慌地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杨奶奶。”陈在野很有礼貌地打招呼。
“小陈啊,你中午有没有空?服装厂今天很忙,不让我请假。小九没带伞,我怕她下午回家挨淋。你要是没事,能帮我给她送个伞吗?”
陈在野看向她手里那把年纪已久的格子天堂伞,“您还有伞吗?”
杨春兰笑的辛酸,“这么多年都是我一个人住,我只有一把伞。不过我现在就走,不会淋雨的。她现在学习紧,任务重,不能生病啊。等我回来的时候,我就买把新伞。”
“您留着用吧,”陈在野拿过自家杂物篓里的伞,“我有两把。”
“哎,那真是谢谢你了。我先走了,有什么事你就给我打电话。”趁着天还没下雨,杨春兰赶忙坐上了去服装厂的包车。
陈在野把伞丢进杂物篓,准备吃个早饭写点东西。结果还没进门,瓢泼大雨瞬间漫天卷地的来了。
这雨下的又急又紧,像是一把把利刃扎在房顶上。
房间里变得黑而闷热。
陈在野打开灯,又按下风扇。
老旧的风扇吱呀吱呀地摇着脑袋,吹出的风也跨越年代,与雨和声,好似放了一张民国时期的唱片。
陈在野打开电脑,坐在书桌前怎么也写不出东西。
他拉开抽屉找烟,却在书本下面摸到了一张褶皱的纸。
他抽出来。
是当初初九给他写的那张公告。
【内有麻风病人,会咬人。已隔离,勿靠近!!!】
那天初九写完这张纸走了之后,陈在野虽然生气,但也不知为什么,还是弯腰把那张纸捡了起来,放进抽屉妥善安置。
明明看上去那么老实,怎么这么会气人。
脑袋里一点东西都没有了。
陈在野拿着烟出了门。
雨比刚才小了些,天也恢复了应有的颜色。
陈在野站在走廊的围栏前点了根烟,烟草的气息夹杂着墙体腐败的霉味,直冲脑门。
他看向那棵槐树。
那两个装满槐花的玻璃瓶正被风吹的左摇右晃。
但是没有破裂。
两根麻绳被风紧紧拧在一起,仿佛双生花,彼此不分。
即便山外雷雨凄凄,即便江外波涛层层,它们都毅然决然地携手,镇定面对所有风暴。
陈在野想到女孩的期盼。
万事顺遂。
清秀的字体从纸上滑落,形成女孩的眉毛,嘴唇,脸庞,手,脚。
还有她灵动的眼睛。
那双睫毛在记忆深处煽动着,跳跃着,幻化成无数彩蝶,钻进他的梦,织就了一场奇异的梦。
雨声滴答,应和着陈在野强健的心跳。
一下叠着一下,春风一吹绿叶疯长,开出了一树清甜的槐花。
甜。
甜的让人心燥。
陈在野夹在指尖的烟燃到了尽头。
手指微微颤抖。
他突然发现——
他好像没办法镇定地想着初九了。
他拿不住烟了。
雷声似鲸鸣响起,高铸的城堡轰然倒地,强烈的甜味充斥着味蕾。
陈在野丢掉烟头,穿上冲锋衣,夹着伞出了门。
…
“卧槽!曹老师!水漫进教室啦!”
曹子桐正在讲台上高谈阔论,后座不知道谁喊了一句,整个教室的人都看了过去。
教室后门的门槛处淌了很多雨水进来。
初九和宋奢不约而同地回头。
外面雨还在下,仿佛有水漫金山之势。
曹子桐哪见过这个局面,赶紧去请班主任张雄。
张雄搬着个大箱子进了教室,轻车熟路地给在座每个人,发了一个剪成一半的矿泉水瓶。
“咱们是最高层,天台的栅栏门又不是封闭的,雨灌进来很正常哈,大家不要惊恐。现在大家先放下手头的作业,一起把水往外舀。”
初九一脸被雷到的表情。
宋奢收起习题,见怪不怪,“四楼天台的地势有点低,进水很正常。虽然难以置信,不过不常这样,”他合上课本,“习惯就好。”
初九嘴角微扯,“确实……有点难以置信。”
曹子桐不想干活,正准备偷偷回办公室休息时,陈在野的电话打了过来。
“下来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