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声阵阵,周围的灯灭的干净,只有两人头上这盏声控灯还亮着。
陈在野摘下了耳机。
初九两只手直搓个不停,“那个……”
声控灯突然灭了。
初九的话戛然而止。
那两人好像到了冲锋的时刻,木头床吱吱呀呀,如浮萍般站不住脚,随着雨声渐渐飘摇至更远的远方。
初九的脸像煮熟的虾,烫的厉害。
她的房间没有开灯,陈在野耳机上的蓝色提示灯却闪烁个不停,提醒这里还有两个人站着。
她看不清陈在野的脸,却能听到他均匀而强劲的呼吸。
夜色狂乱地穿过窗户,勾勒着少年纯然的身影。他像是一台钟,庄严又凝重。
她感觉到他的视线紧紧盯着她,如咬钩的鱼那样视死如归的坚定,又如狂风扫落叶那样直白露骨的粗犷。
初九没来由地紧张起来。
晚风淌过脚边,撩起睡裙轻抚着她的小腿,冰凉,和缓,与灼热的呼吸背道而驰。
一道惊雷劈下,女人的尖叫也跟着消弭。
骤雨将歇,周围终于回归宁静。
初九这才意识到她跟一个陌生男人,面对面站着听完了一段少儿不宜的噪音。
“啪——”
陈在野打了个响指,楼道里的灯又亮起。
他慵懒地抄着裤子口袋,单手撑住门框,垂下的眼睫好似沾了雨水那般氤氲化开。
“你刚刚想说什么?”
初九挠挠头, “没什么,早点睡。”
她回手关门,却被男人按住了门板。
声控灯又灭了。
初九扶着门把手,“我要睡觉了。”
陈在野用肩膀顶着门,“真的不说?”
“抱歉,”初九慢吞吞地咬着字,“我不应该没调查清楚事情的真相,就认为你……给你添麻烦了。”
陈在野没有说话。
他后退一步,暗夜中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
打火机哗地一声响,陈在野的脸被昏黄的火苗打的棱角分明。
他灭了火,吸口烟道:“回去睡觉吧。”他把初九推进屋,又替她带上门。
掉入另一片黑暗的初九,脊背贴紧了门板。
声控灯微弱的光线从门缝里挤进来,生出无数柔软的小触手,扒乱了初九的心房。
她紧紧攥着睡裙的下摆,听着那脚步声在原地踱步,又离去。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初九突然很想打开门,很想看看那一抹光。
就在她举棋不定之时,脚步声湮灭了,只剩一地寂寥的灯光。
再接着,灯光也没有了。
只剩寂寥,和漫漫长夜。
初九庆幸地、长长地吐了口气。
*
翌日。
初九睡醒的时候,杨春兰已经做好了早饭。
她揉着眼睛从床上坐起来,“外婆。”一张口,声音竟然嘶哑的像土拨鼠。
“呀,”杨春兰忙上前摸摸初九的额头,“你生病了?”
初九感觉鼻子闷闷的,“应该是有点感冒。”
她迷迷糊糊穿上衣服,不下地还好,一下地就开始晕眩了。
“先吃饭吧,吃完了好好休息。”杨春兰给初九盛了碗皮蛋瘦肉粥,又盛了一碗端着往外走。
“外婆,你去哪儿?”初九边刷牙边探头问。
“给隔壁的小陈送碗粥,前几天他帮我装煤气罐把手砸坏了。”
“我去吧,你都一晚上没休息了。”初九擦了把脸。
“也行,你们年纪差不多,应该能聊到一起去。你先吃,我给他温着,吃完了你再去送。”
初九胃口不怎么样,只吃了点粥垫垫肚子,不至于挨饿。
杨春兰监督她吃了感冒药才放她出门。
来到陈在野门口后,初九发觉时间还早,万一他还没起床,粥不就白送了?
她靠着门框敲了敲门。
没有人回应。
“我就说他起不来这么早,”初九百无聊赖地揪着那张公告纸,“要不我喝了算了……”
“干嘛呢?”
还没嘀咕完,当事人突然出现,吓得初九一个不小心,把那张公告……
揪烂了。
“早上好,”初九忙把撕烂的半张纸藏到身后,又将皮蛋瘦肉粥举到刚洗完澡的陈在野面前,“请你吃早饭。”
陈在野听出她声音有异,“感冒了?”
“嗯,”初九捂着鼻子怕传染给他,“你慢慢喝,我待会儿来拿碗。”
“撕坏了就走?”陈在野抽出她手里的半张纸,又撕掉剩下的一半,合在一起递给初九,“怎么解决?”
初九自知躲不过,“我只是无聊……”
“无聊爱撕纸?”陈在野打开门,眼神幽幽,“那你可以去应聘碎纸机的工作。”
“……既然你要回房间,那我就不打扰了,我先走了!”
初九把碗塞进陈在野怀里,逮住机会往家跑。结果陈在野把纸撇了,揪住她的领子把她拽进了屋里。
“帮我写个新的。”
陈在野从衣柜里拿出A4纸和黑色马克笔,“就写原来的内容。”
“我觉得我的字没有你的好看。”
言下之意就是你自己写也可以。
陈在野晃晃受伤的左手,“写不了。”
初九一脸懵,“你是左撇子?”
“不是,”陈在野脸不红心不跳,“单纯不想写。”
他扯了把椅子坐到初九身边,翘着二郎腿慢悠悠地喝粥,“写吧,我看着你写。”
看陈在野这么狂妄,初九心上一计,准备跟他开个玩笑。
“你不要看我,”她故意背过身子,“我有写字恐惧症。”
“你上课前会对老师说不要看你吗?”
“我不恐老师,我恐你。”初九笑的人畜无害。
陈在野猜到她想耍小花招,也不催,只慢慢等着。
初九的上半身朝右转了有四十五度。
陈在野的位置刚好可以看到她肉肉的婴儿肥。
她的鼻子长得很精致,鼻头小巧,鼻梁窄而直,鼻尖的位置微微翘起,倒是她软性子上唯一的凸起点了。
陈在野想到蜡笔小新的侧脸。
初九简直是真人版翻版。
陈在野不自觉蒙了层笑意。
初九一撇一捺写的极慢,最后还不忘落下三个重重的感叹号。
“写好了,刚好你也喝完了,把碗给我,”她把公告捂在怀里,“这个我走的时候帮你贴上哈。”
她抢过陈在野的碗,还没走两步,就又被陈在野揪了回去。
一个没拿住,那张纸从她怀里滑了出来。
陈在野弯腰去捡,初九拦也来不及了。
“内有麻风病人,会咬人,已隔离,勿靠近!!!”
陈在野直白地念了出来。
“那什么,”初九皮笑肉不笑,“我……开个玩笑。”
“玩笑?”陈在野很给面子地笑了笑,手上不缓不慢地把那张纸叠成飞机。
“那你看,我要不要写一张‘偷听墙角一把手’的纸条贴在你脑门上?”
“嗯?”他用飞机的尖抵住初九的额头,“好不好,这位朋友?”
一想到因为噪音闹下的误会,初九就心悸,“我还是重新写一张吧。”
这次初九写的很用心,连个标点符号都不敢随便画。
“喏,”她把写好的内容递给陈在野,“这样行了吧?”
“练的楷书?”
纸上的蝇头小楷很是秀丽。
“嗯,”初九搓搓鼻尖,妄图止住不听话的鼻涕,“我回去啦。”
“等会儿,”陈在野从口袋里掏出盒特制感冒药,“报酬。”
初九没接,“我家里有药。”
“这个药效快,”陈在野把药塞进她手里,“一天三次,一次一粒,吃三天。”
他把她送到门口,“走吧。”
初九攥着药盒,刚走出门又回过头来。
“其实我还有件事要跟你讲。”
她怕陈在野关门便拽住了门把手,险些被夹板挤了手。
陈在野忙收回动作,顺道瞥了眼她的手,看她没有受伤才稍稍松口气。
“对不起!”初九朝着陈在野鞠了个大躬。
他瞥她一眼,“道什么歉?”
“我冤枉了你,虽然已经承认了错误,但我觉得昨晚的道歉不够正式,还是得重新跟你道个歉。”
“对不起,小陈!”
小陈两个字一出口,陈在野差点闪了腰。
“你叫我什么?”
“小陈……啊,”初九捂住嘴,“你不叫小陈?”
“……我只是姓陈,而且,我比你大六岁。”
陈在野的无语溢于言表,初九摸着脖子尬笑两声,“那……”
“对不起,陈哥!”
陈在野:“……”
在初九爆出更雷人的称呼之前,陈在野及时止损,关上了门。
初九硬生生吃了个闭门羹。
陈哥怎么了?她叫错了吗?
陈在野进门后瞥见桌子上的新公告,拿过胶带扯下一截粘在纸上,打开门当着初九的面贴好,再次关上了门。
初九:“……”
他是在含沙射影说她很吵吗?
或许……
她应该问一句他的名字?
但他的态度好像不是很想跟她做朋友的样子……
算了,下次再说吧。
*
接下来的几天,初九没有再见陈在野。
她的感冒来的快去的慢,养了一周左右还是病恹恹的。
好不容易回了点精神,初月的电话又打来了。
初月说她休息了这么多天,也该开始准备高三的功课了。
杨春兰家里没有写字桌,初九只好去116写作业。
停下来开门时,一男一女追逐打闹着跑进了筒子楼。
两人的打扮都很嘻哈,一看就不是庆逢乡的人。
男人率先跑到陈在野门前,使劲敲了敲。
“陈孙!你爷爷我来了!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