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我同母异父的弟弟。我娘算不得是个好身份,是梦蝶庄的采女,听我娘说,当年有个下巡的京官与她相好,之后便有了我。“
“只不过,那京官会朝后,我娘便一直没等到他再回来。后来跟了一个讲书的先生,他照顾我娘把我生了下来。代叔叔不强迫我随他姓,于是我便随了那个从未谋面的父亲,姓文。不过现在我才知道,一个京官,怎么可能会认一个采女,除非他不要仕途了。”
他慢慢把脑袋从我身上挪开,平稳了心绪。
“我们这些下九流的行当,子女是不得入学堂的。当时我们家里也没些个钱,代叔砸锅卖铁,卖了田,才换得些钱送给堂事员,在资质审查的时候松一松,换了个身份,我才入得了学府。”
我心生怜悯,问道:‘那代录呢?“
文恒叹气道:“代录比我小两岁,我入了学堂,代录就没念书了。我们家没了田,只得去开荒,代录跟着代数起早贪黑,只为家里不断米,过了几年,才勉勉强强攒了些钱,本来想送代录入学堂,可又遇着干旱,凉了收成,交了税,却半点钱不剩,买不起种子,也揭不开锅。”
我疑惑道:“可是良音和代录是在学堂认识的,他是入了学堂的吧?”
“当时我在学府,什么也不知道,回去后才知道代叔不知去何处钱庄借了钱,买通了堂事员让代录在最后一年入了学,可是钱庄的人怎么会吃亏,利滚利,倍翻倍,代叔已经还不起钱,最后,小妹被卖到了梦蝶庄抵债。”
“什么!你代叔——”
“亲女儿怎么舍得卖,”文恒苦笑着,“代叔本盘算着,小妹年方八岁,采女需二六才出堂接客,前几年只会待在后堂学琴练唱,皮肉罪是不会少,但也饿不死,四年后再把小妹从梦蝶妆赎出来。”
“代叔心急,信了一个商队说是可以赚大钱,跟着他们走了,便再也没有回来了。后来官府叫我们去认尸,才知道代叔是被骗了。我娘那天,气血攻心,也走了。“他的眼泪粒粒掉下,青筋凸起。
他紧紧地抱着脑袋:“我之所以没有跟你说,一是我怕你看不起我,看不起我下九流的出身,看不起我吸血虫般的做派,也怕我的出身暴露来日举荐官位是成了他人的把柄,最后一年了,我若无得举荐官位,我再无颜面对代录和代安了。“
“所以,你这般刻苦——“
“就是为了早日入朝为官,让弟弟妹妹们都不再受苦,偿清我欠的罪债。不过,“他笑着看我,弯弯的睫毛挂在泪珠,”说是为了百姓也不假,我不想再看着百姓卖田还债,流民遍地,卖儿卖女,也不想再看到诉状无门,积案不理。我希望不管是采女也好,讲书先生也好,或是茶商,或是木匠,他们的儿女都可以念书,都可以做官。”
往日里我总爱偷偷在文榜上抄下文恒的文章,觉得他才思敏捷,文采亦佳,更甚者是他文章中的爱民与正气。
今日我才知,这些我所仰慕的,多来自苦难。
“可是,”他摩挲着玉佩,“晚了。”
今晚,我回家了。刚巧,父亲也在家。
“哟,怎么想得回家。你不在家,你娘也日日给你打扫房屋晾晒被褥,就为你哪日突然回来,也能睡得香。”
我见娘急匆匆地要出去,“娘,你要去哪?”
她很高兴的模样,“我去买点你爱吃的东西,晚上做给你吃。”
“让黄嫂去不久可以了?”
她已经走出门去,笑道:“谁有我清楚你想吃什么。”
我问爹爹:“你可知赎一人,要多少钱?”
爹爹可能以为我出了事,有些紧张问:“你出了什么事?告诉爹爹,我砸锅卖铁也把你赎出来。”
“不是,“我解释道:”我朋友家遇到事,妹妹卖人抵了债,我想帮他赎回来。“
“多管闲事。”父亲头也不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