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平日里没注意到翁铭怀,此事一出,我才知道原来我们都是刘先生的学子,同在三思阁听学。
我立即向刘先生提了告退,转到徐先生门下。
不想那个讨人厌的跟屁虫也巴巴地跟了来,在静思阁外等着我。我知道他在外面,不想理睬他,一直埋着头。
“朱姑娘?你先前不是跟着刘先生?怎么也来了这里?”
我抬头,原来是文恒。
换了个先生,倒刚好与他同师。
我淡淡笑道:“对,不过我想换个先生了。今后得请你多多指教了。”
“你不开心?”
“没有。”我向来喜怒藏心,不爱表露。
“我知道有一个地方,听完先生讲学,你要不要跟我去?”
今日到底还是没藏好,叫他人看穿。我红着眼眶,违心拒绝道:“不想。”
他人的关心倒是叫的我愈发委屈怨闷,一滴泪打湿了宣纸,晕染开了墨迹,我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将纸翻过,用镇尺捋平。
文恒蹲下身,倾身向我道:“柳园白水桥上,我等你。”
他说完便离开了,留我一人在那里愣愣出神。
我猜不出他的意图,但也愿意与他一起。
原以为他会带我闲逛柳园,没想到他竟带我穿过柳园,到了鸡舍。
我被逗笑了,疑惑道:“你带我来——取鸡蛋?”
他笑着轻轻摇头:“钻鸡窝。里面有一处小洞,可以钻过去。”
见他一本正经的模样,我竟想不出他将会以怎样儒雅的方式钻过去,我打笑道: “想不到你竟是这般人物。”
我提起裙角,弓下腰,洞口于成年男子而言偏小,对我来说却是极为轻松的,一溜就过去了。
我回头看他,他竟也钻得如此熟练,想来平日里也没少做。谁会想到我仰慕已久的才子竟会熟练地钻小洞,我没忍住,扑哧一笑。我发现他抬眼看我,咬着嘴唇憋着笑,别过头去。
“很好笑?”
我忍不住了,笑得失了声,说不出话。
他也同我一起笑,望着尖尖月牙。他渐渐停下来,走近了我,轻轻斜眼,伸手向我脸颊探来。此举孟浪,我不禁后退了几步,收了笑意,“你想带我来这做什么?”
“我见你不太高兴,想着有没有什么法子让你放松些。”
本笑得肆意,也暂却忘了烦心事,他这么一说,倒又勾起酸意。我默默无语,转身背着他。他在身后,弱弱问了一声:“朱姑娘饮酒否?”
“不曾。”
“张阁同我讲,酒能忘事,想尝尝吗?”
我回头,果真见他怀中抱着一坛酒,“学府内不准饮酒。”我思索再三,“我不当懦夫,我现在就去找翁铭怀。
不知为何,他抡起酒坛猛灌了几口,一副落魄书生的酸楚模样。我本想离开去找翁铭怀,却见他也是第一次饮酒的模样,无奈又折了回来, “你不能在这喝,你要是醉了我怎么把你弄出去。”
“对不起。”他的脸颊很快泛起红晕,有些晕晕乎乎的样子。
我被气笑了,“翁铭怀犯错你道什么歉啊,你起来。”我本想伸手拉他,他甩开我的手,死死抱着自己的膝盖。
我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文榜上我倾慕已久的人,暗觉好笑。我蹲下,轻轻戳了戳他的左肩,“还钻得动吗?”
“可以,可以可以。”他迷迷糊糊地,不着方向地爬着,我笑得直不起腰,在他前面招手道:“文恒,你得朝这边。”
他也站不起来,直接倒头睡下。
我双手钳住他的腋下,好不容易把他拉扯倒鸡舍的小洞口前,可是怎么也没办法把他推进去。我又转身自己先钻出小洞,但毕竟实在鸡舍中,我弓着腰贴着地,实在不好发力把他拉出来。
我精疲力竭,只好又钻过洞去,拽着他的双脚将他拖到土墙边靠着。我想起他方才提起过张阁的名字,想来他应当就是知道这个地方的。我正想钻出去将他找来,可文恒又喊起冷来了。
他蜷缩着身子,模样甚是可怜,有如一条丧家之犬。初冬深夜,醉酒发冷,易染风寒。我走到他身旁,想解下披风为他披上。
他的脸上挂着清晰的泪痕,歪着头倒向我。
醉了的人身子最沉,我几乎无反抗的力量,直接被他压倒了。
此时我也不觉麻烦,只觉有趣,哭笑不得地将他从我身上推开,又小心地将他扶起坐直。刚扶着他做好,正想脱下披风,他又歪歪斜斜倒下,如此多次,我也精疲力竭了,只好让他睡下,将披风盖在他身上。
我起身想离开,他却忽然抓住我的手,使力将我拽回,“好冷。”
“娘,”我想挣脱开来去找张阁,他竟小声抽泣起来,“我文考败了,文考败了。”
“文考败了明年再来。”我安慰道。
“可是,文考第一的是铭怀,为什么是他。”他似乎很不甘心,泪水如乱了线的珍珠一般。我手足无措,只得摸摸他的头道:
“没事,不是他胜了你,文考第一是我。”
“如今看来,还是我狂妄自大了,好为人师,觉着自己腹中有一点墨水,便会指点起他人来了,最后还是他的文章得了头筹。”
我皱着眉笑道:“我明天帮你撤下他的文章好不好?”
他好像没有听见我说什么,自顾自道:“我还是辜负你的期望了,或许我真的没那个命吧。”
我向来不喜欢什么命不命的,尽管我知道他是喝醉了酒,但还是拍拍他的脑袋道:“我观今日星相,你明年文考定得第一。”
“为什么,为什么铭怀能够事事顺心,我却屡屡不如意。小时候,铭怀偶然赠我一块吃剩的采福楼的糯米糕,我那时,真觉得那是人间极品,可是我从来不敢跟你说,也不敢和别人说。我其实从来都不喜欢吃汤铺的汤粉,我想吃的是糯米糕。” 他似乎把我当成了他的母亲,一头扎进我怀中。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肚子饿了,突然想起糯米糕来了,便也顺着他的话哄他道:“糯米糕还不简单,我明个儿陪你去吃好不好?”
“想吃的不敢吃,想考的考不上,连喜欢的姑娘,也不能喜欢。”
我心一沉,晃了一下神,他竟有喜欢的姑娘了。
我声音有些颤抖,问道:“你有喜欢的姑娘了?”
他裹紧了披风,嘟囔道:“可是她是别人家的姑娘了。”
他不会,喜欢上有夫之妇了吧?
我心中暗惊,不想一不小心竟听了如此奥妙之事。虽只是酒后醉话,可若是乘人之危将他的心事打探了个干净,实不是君子所为。
“你醉了,我去找张阁好不好,你乖乖在这里带着啊,不要乱说话知道吗?”
“我想吃糯米糕。”
他的眼泪滴在了我的手背上,那一刻我似乎也懂了他心中的酸楚。
我到溯园找了张阁,将文恒的情况告知于他,他一听便立即去照顾文恒去了,如此我也放心了。很不巧,我也碰到了那个偷我文章的小贼,至于他说了什么话,我一概也没记住。
我回和园时,心中有些落寞,一点也没瞒过良音。由于杨眉已经睡下了,她小声问询道:“怎么这么晚?”
我抿着嘴角道:“和,文恒一起,向他请教一下他的文章。”
良音拉过我冰凉的手,将她的温度传给我道:“你不想说我也便不问了,等你需要我为你出谋划策,你再同我讲。”
我笑着爬上床,倒在她怀里。她将被子盖好,“那翁铭怀的事情,你怎么打算?”
我闭着眼,“不是我怎么打算,得看他怎么打算。”
良音侧过身,在我耳边轻声道:“若你想原谅,那我替你传话。如若你需要揭举状,我已经帮你写好了。若你想揍人,我和杨眉今日也研习了拳法,地点已经找好了,宽敞僻静,离医馆也不远。”
我笑着翻身对着她,与她紧紧抱住,甚是暖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