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学府中的学子大都已经回家了。先生也准备着离府，所以我一早便守在了明理楼下，等着刘先生出现。

不知何时，几点飘忽的小雪点依然变得粗犷起来，漫天雪白的鹅毛被吹散着，绵柔地铺匀了地面。我伸手接去，看似纷扬的雪花，落在我掌心的，却不过三四片。

我等不到先生，拖着脚步往回游荡，却忍不住一步三回头。我走到章著碑前，这里刻着先贤的文章，立在学府入门处。

这里是学子入府的必经之路，先生离府自然也是要经过的。

我身子有些发冷，裹紧了衣裳含着身子蹲下，靠在了我的文章下面，呆呆地望着伸向明理楼的小径。我捡起地上的石头，将我的名字刻在了翁铭怀署名的地方。

可是明明石子很尖锐，不论我刻上几遍，最后只留下淡淡的划痕。

我不知怎的，平日我想来不会这般轻易恼怒，可是我看着我越用力地划上我的名字，手中的石子就越不顺意地偏离，我急哭了。

我怎么用劲也盖不上，这是我的臣论，这本是我的仕途啊。

我的鼻子已经通不了气了，眼前有些发黑，只得靠在碑上。

手里的石头已经沾了血，尽管如此，我的名字也没办法刻上去。

我的眼前出现了一片阴影，我无力抬头望去，是文恒打着伞站在我身旁。我低下头，胡乱用袖子擦了擦泪痕，揉了揉眼睛。我本想站起与他讲话，可却发觉没什么力气。

他蹲下，声音轻柔：“铭怀知道错了，现在很担心你。”

我心中的火又被点燃，有些哽咽道：“他跟你说什么了？”

“他知道你不想见他，所以不敢来找你，要我替他来看你，天寒地冻的，我送你回去吧，别着凉了。”

没了？我知不是文恒的错，却控制不住哭了出来。“没了？所以你只是他的说客，你屡屡见我，只是为了你的好兄弟吗？”

他有些不知所措，有些结巴道：“有些话，他想自己和你讲。”

连见我都不敢见，还会讲些什么呢？我哭着哭着不由得觉得自己可笑。正巧刘常予先生从我们跟前走过，我立即提着裙角，起身迎了上去：“刘先生！”

刘先生裹得严严实实的，总是轻轻一笑，便是满脸皱纹：“枫鹤，文恒，这大雪天的，不回家啊？”

“先生，《臣论》一文——”

刘先生看了看我们身后的石碑，拍着我的肩膀夸奖道：“《臣论》一文写得好啊，翁铭怀这小子，真是开了窍了，你们两个也要向他好好学习学习，我家夫人在门前催着我呢，有什么事啊，日后再说。”

他着急着跟他门口的夫人挥手，便走便回头道：“你们不回家的，在府中好好照顾好自己。”

我眼睁睁的看着先生出府，一时也忘了行别礼。我好讨厌我自己现在的模样。

文恒在站在我身后：“你文章写得也是极好的。”

我苦笑着回头，歪头问他：“你看过？”

他一时语塞，我便知这只是他安慰我的谎言。我的文章，向来都是烂在碎纸里烧了化成灰的。他顿了顿道：“现在可以看。”

他的模样有些笨拙，不过我也知道是哄我开心，我抹去眼角的泪，指了指石碑上的《臣论》，道：“看吧。”

“《臣论》，是你写的？”

我落泪笑道：“怎么，觉得我写不出来？”

“铭怀为何，为何用你的文章？”他的语气，有惊讶，也有释然。

我叹了口气：“所以你不用跟自己过不去，这本就不是他的。”

他愣愣地站着，我知道他对铭怀文考的事情耿耿于怀，也知道他全然不记得醉酒时说的话。我这样讲，或许可以让他不再那么难受。

他又变得有些担心道：“那你刚刚是，是准备跟刘先生——”

“是，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小心眼。”委屈堵满了嗓子，我的声音有些哽咽。

“没有，铭怀用了你的文章去文考，本就是不妥。”

“可是，你不觉得就算我把章著碑砸了，把他告到先生那里，又能怎样呢，只是将他的人生毁了，我又能怎样呢，做官吗？”我抱着膝蹲下，“你们是不是觉得，我就是看不惯别人好，见了他得了保荐官位，就要把他拖下水来，其实，其实我自己也知道，如果没有铭怀，这篇文章根本不会被刻在章著碑上，只会被我撕碎了烂在泥里。女子的文章，根本就参加不了文考。”

我现在似乎明白了为何我们的史书上没有女子的功绩，没有女子的声音。或许不是因为没有，只不过总是被掩埋了的吧。

他蹲下，把手轻轻放在我的肩上，“不是的。”

“可是，可是，可是他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

我忽然想起文恒与铭怀的关系，我和铭怀之间的梁子，并不想强迫地安他们两人之间，有些话我也不能说太多。“对不起，我不该说这些的。今天的话，你就当没听到吧。”

可能由于蹲坐地太久的缘故，我有些站不稳，踉跄了几步，有如魂魄悬在半空，一脚轻飘一脚重地走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