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认我的做法很聪明,至少说是没有破绽的。
但今日我刚回到学府,文恒就找到了我。
他把一张纸塞到我手中,“这是欠条,我打听过了,六金是吧,韦公子?”
我惊讶:“你怎么知道?”
“韦公子,赎人不知道花名,这可叫人印象深刻,我一问那春兰便同我讲了,是个姑娘来赎的。我前脚刚说,后脚我妹妹就被一个姑娘赎出来了,你说巧不巧?”
我尴尬笑笑,“行,欠条我拿着,钱你看着还吧。”
我本一直期待着他在提起那件事,可是自从学府开学后,他竟一句也没提起过。起初我以为是因为他弟弟的事情他没时间多想,可是过了好久好久,他也没有提及。
我忍不住了,主动去溯园找他,路过花榜时,竟看着榜上红纸金字张贴着官家告示。我走近一瞧,有如五雷轰顶。
自明年起,女子不能再入学读书了。
果然,徐先生一早进入静思阁,便同我们讲了这件事。与其说是同我们,不如说是专门讲给我听的。
不能在学府念书,我该去何处?
我抬头环顾四周,每个人似乎都没什么感觉,准确来讲,这件事的确与他们无关,毕竟限制的是女子念书。
我红着眼眶站起,“先生,此事不妥,学生不解。”
底下纷纷交头接耳,我咬紧了牙根。我第一次挺直了腰背,抬头与先生平视。反正都要走了,我还怕谁。
高竟师兄提醒道:“无礼,怎么跟先生说话的!”
但我脸上却已经滑过两行泪,这显得我很软弱,但我控制不住,“都不许女子念书了,我还需要称他先生吗?”
我转头向着徐先生:“好,是明年的事情,现在我还是您的学生,那学生请问老师,为何?女子是祸害吗,女子是毒物吗,念书之人多一个女子这世道是会亡吗?”
高竟师兄冷笑一声:“这准许女子念书,本就是前两年石相推出的试行策,如今觉着不行了要换了,还不行吗?”
我怒极了,“请问师兄,怎么就不行了?”
高竟师兄冷笑道:“这不是显而易见吗?女子念书,又不能入仕为官,念了又能如何?虽说现在平民百姓念不起,但可都眼巴巴望着呢,谁人专心耕织,谁人专心相夫教子,家乱了,国就乱了。”
我翻了个白眼,向前道:“你不是为国利,你就是在为自己的利,倘若你是女子,你还会说这种话?对,你说,女子念书,不能入仕,那我便觉着,这也是不公,为何不能。”
“女子怎么入仕?自古没有的事情啊。”
“疯了疯了。”
底下的声音越来越杂,徐先生始终一言不发。
反正也待不久了,我顾着这点脸皮又有何用。我走到徐先生身旁,与他平齐站着。这在以往是不允许的。
“我想问你们,你们为何,不辞万里,豪掷千金,不好好在呆着,跑到明德学府念书,是为明理,求真,还是为仕途,我不管你们为了什么,你们既然选择这样做,那便是你们觉得念书于你们有利,你们承认念书是件有利的事情,既然有利,却不肯分女子一杯羹,那是什么,自私?还是自利?”
徐先生没有把我赶下去,静静地听我讲完。
“我觉得,”角落里传出一个慢吞吞的身音,“枫鹤说的有理。”
文恒慢慢站起来,走到过道中央,向先生作揖道:“学生以为,国策不宜,则改;风俗不良,则易,不因古缚己,方能前进,若事事循古,则亡。学生以为,当今诸道,妇人多不在利中,男子身在利中,自难觉察,何况上至国君宰执,下至郡县州政,当权皆为男子,妇人非无苦,实乃有苦无人诉,亦无人听,无人信。我朝幸甚,有宰执石相,改古制,定新规,然自古变法不易,已有先人领路,我等不应再因循守旧。”
文恒没有抬头,我立即走到他身旁,与他一同向先生作揖:“先生”
先生冷冷的脸上的一根胡须微微颤抖,许久,缓缓抬手摸摸胡子,笑道:“那,你们呢,你们怎么想?”
我转头看向高竟师兄,他正想反驳,唐原站起道:“我觉得文恒说得挺有道理的。”
他说完,向文恒挑了挑眉,只不过文恒没回应他。
“好像也是,我竟没有这般想过。”
高竟道:“我从不反对变法,不反对革新,但准许女子念书这件事从有到无,便证明我们这么便是错的,改回去不好么?”
我忍无可忍,直起腰来正想抬手指他,文恒轻轻碰了碰我,微微转向高竟道:“是女子念书致使无人耕织、无人相无人夫教是错,还是只准女子耕织,相夫教子原本就是错的?”
徐先生还是在那,静静地看着我们,我回望了他一眼,我觉得,他是个温暖的先生。
等我回到和园后,我才知道,津鸿学府内的女学子已经闹大了,已经冲出学府,要求面见石相了。
不知为何,我是欣喜的。我告诉杨眉:“我们明天,也向津鸿学府的学子一样吧。”
杨眉拍手道:“好哇,威风,就得让他们,让世人听听我们的声音,我随你去!”
“良音,你呢?”
良音端坐在书桌前,今天发生的事情,仿佛与她无关。她放下手中的毛笔,慢慢转头道:“你想去的话,我陪你。”
我们筹谋着去哪里同他们津鸿学府发学子们会合,走那条街道,要喊什么话,可是等我们冲到学府门前时,却被拦下了。
“今日为何关门,我们要出去。”
府卫高抬着下巴,摸了摸腰带:“昨晚下的命令,这七日,一只苍蝇都不能飞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