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期结束,送走了那批最难搞的高三党,尤其是马璋,学校里气氛一下子变得轻松活跃。
天气日渐炎热,那场大雨过后,迎来了艳阳高照的夏天。
希望班教室在顶楼,每天与高温亲密接触,风扇全开也吹不干额上的汗液。在班主任的同意下,他们六月初便奢侈地开了空调。
于绘晨从没觉得生活如此惬意。
那天后马璋不知去向,高考也没参加,或许离开了这个小城,或许找了份工作。
李煊定了个规矩,想打架可以,麻烦写份申请书说明事由,在双方自愿且所有后果自负的前提下,就算打进医院李煊也绝不会插手。
真的有人拿着白纸黑字申请,据说李煊扫了一眼,说不够八百字,直接打回重写
众人无语,最会打架的不就是李煊吗,现在倒不让这,不让那,耍人呢?看一个人不爽还不能揍他,这还有尊严吗。马璋的存在是身体上的折磨,李煊的存在是精神上的折磨。
偏偏李煊这几天都在学校,其他人不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造作,虽仍有小打小闹,比起马璋在校时风气已经好太多。
愈平静,愈有大事发生,闷雷总是在沉寂了一整个暮春后轰然响起。
一个燥热的傍晚,太阳还未西沉,于绘晨接到了一个电话。
细碎的哭声一阵阵传来,是痛苦的哭诉,是绝望的求救。
那种感觉又回来了。
于绘晨紧握着手机,用力到颤抖,指甲边缘泛白。她极力让自己冷静,喉间仿佛被什么酸物堵住,忍着情绪安抚阮梦梦,“别哭,等我。”
正是吃晚饭的点,出校门的人不少,于绘晨起先是疾走,后来避开人群迎风快跑。
数十分钟后,她到了十五中。
她穿着十六中的校服,太过惹眼,但于绘晨已经没有心情去在意这些了,她直奔那条荒草丛生的小道。
阮梦梦长衣长裤,跪坐在草地上,身体蜷曲缩成一团。
太阳靠近西山,橙红色的霞光铺满天边,云彩被烧成火团,如梦如幻。
于绘晨放慢了脚步,在电话里阮梦梦并没有说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于绘晨提到尤慧茹三个字,阮梦梦哭得更撕心裂肺,她猜测,尤慧茹这次做的比起之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梦梦……”于绘晨柔声叫她的名字。
阮梦梦的眼泪再也压抑不住,趴在于绘晨的肩上放肆流泪。
在于绘晨的安慰下,阮梦梦渐渐平复,啜泣着低声道来。
她与尤慧茹的恩怨,自于绘晨有意搅局后就差不多结束了。尤慧茹寻不到酒吧里那个勾引李煊的女人,一股子气没处撒。她心中念着李煊,一直没答应前男友的复合请求。
阮梦梦对那男生早就说开,那男生在阮梦梦和尤慧茹这都没讨到好,于是另寻她欢。
阮梦梦一直躲着尤慧茹,尤慧茹将目标转移到了前任的新欢上,女生无辜地遭遇了和阮梦梦相同的伤害。
前些天,李煊光明正大带着女友来聚会的举动刺激到了尤慧茹,她变本加厉地还在那女生的身上。
阮梦梦偶然碰到过一次,不敢上前,绕道走开了。
就在今天下午,她在回宿舍的路上又遇到了尤慧茹,原以为一个多月过去尤慧茹不会注意到自己,阮梦梦低着头经过,却被尤慧茹抬腿拦住了。
尤慧茹记起了阮梦梦,笑嘻嘻地把她“请”到了寝室楼的公用厕所,任阮梦梦怎么喊叫都没有人一个人来帮她。
她们按住阮梦梦,撕扯她的衣物,脱去她的裤子,还往她身上洒水。
阮梦梦在肮脏的地面上苦苦哀求,死死挣扎。她问尤慧茹为什么这么对她,明明她什么都没有做错。
尤慧茹的指甲刮过她裸露的皮肤,啧啧两声,拿出手机一顿拍,说道,错就错在你来了十五中。
说到这里,阮梦梦几近崩溃,如果不是面对于绘晨,她绝不会把伤口扒开,自己再撒上一层盐。
太阳彻底落下山,夕阳不见踪影,黑暗袭来,像无形的手扼住了阮梦梦和于绘晨的脖子,一口气都喘不上来。
这个世界为什么要有夜晚,是为了给他们作恶的机会,还是让受怕的人疗伤。
缺了角的弯月孤零零地挂在天幕中,如同一把镰刀扎进了两人的胸膛,然而再鲜血淋漓,夜色也将一切都掩盖住了。
于绘晨浑身僵硬,眼中从没有过的浓烈的厌恨,她感到一股锥心刺骨的凉意,从脚底,到了后背,延伸至整个人。
“报警吧。”于绘晨一字一顿,“交给警察处理,她已经违法了。”
语毕于绘晨掏出手机,阮梦梦哭着扑抢,“不要,不要……”
阮梦梦眼泪流干了,酸涩到眨眼都疼,声音嘶哑,“她说,我要是报警,就把那些照片发到网上……”
“我……那我还怎么活……”阮梦梦松了手,无力地抱住双腿,头埋进膝盖里。
于绘晨将唇抿成一条线,仰面望天,月光下她的眼角泛着晶莹。
她不能哭,该哭的不应是她们。
她看着月亮祈祷,若里面真的住着神仙,请制裁人间的恶魔。
于绘晨蹲下,帮阮梦梦重新扎好了头发,轻声说:“梦梦,我会帮你的。”
阮梦梦摇摇头,“你别去惹她,我怕你也……”
于绘晨扯出难看的笑容,安慰她说:“你别怕,回去好好休息,别想太多,别干傻事。”
阮梦梦像个提线木偶似的回到宿舍,于绘晨说再多也没法真的治愈她,于绘晨只能反复说着,别干傻事,都会好的。
出了宿舍楼,于绘晨沉默地走向校门,这里太静,太黑,太凉了。
“尤慧茹……”她念着这个名字,神色阴冷,拨打了一个号码。
那边接得很快,李煊漫不经心的声音传来,“喂?”
一瞬间,于绘晨反而不知道如何开口了。
风吹起她鬓边的碎发,碎发粘在眼周的湿润处,挡住了视线一角,她捋了下头发,听见李煊问:“怎么不说话?”
“那我挂了哦。”
李煊声音虽不大,却好像他人就在眼前,轻松的语调让于绘晨莫名安心。
“别……”于绘晨哑声开口。
李煊听出不对劲,和旁边人说了句什么,换了个安静的地方,问她:“怎么了?”
“李煊,我……”于绘晨咬唇,带了点哭腔,“我想求你帮个忙。”
李煊没问什么事,只道:“见面说。”
“嗯。”
于绘晨收拾下情绪,她不想在这种事情上,对着李煊卖惨或是演戏。
十几分钟后,她到了李煊在的位置。
李煊在和一群人吃夜宵,见于绘晨来便招呼她坐下,给她点了杯热饮。
这里有几人是知道于绘晨的,偷偷和另外几个说小话,介绍新嫂子。
于绘晨心中有事,脸上仍挂着笑,和众人问候,不让李煊作难。
李煊看不下去,干脆起身去结账,对于绘晨说:“出去走走?”
于绘晨敛了假笑,端起李煊桌前的酒一口气喝完,她呛了下,连咳几声,抱歉地对众人说:“打扰到大家了,我先借走李煊一会儿。”
李煊面无波动地看她喝酒,说客气的话,默不作声地带着她离开。
于绘晨出了门还在咳嗽,那一口呛得她鼻子发酸,喉咙发痒。李煊拍着她的背顺气,第二遍问她:“发生什么事了?”
于绘晨静了几秒,说起了事情原委。
她没去看李煊,她不确定李煊会否为了她这么一个逢场作戏的“女朋友”,去掺和一件和他毫不相关的事。
尽管于绘晨对阮梦梦说自己会帮她,但她其实不知道,如果李煊表示出拒绝,她该如何进行下一步。
走来的这一路她都在担心害怕,怕自己什么都做不了,怕看见李煊冷漠的脸,怕他不理会。
但于绘晨别无他法。
她克制着不去表示出对那类人的厌恶,说到最后,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尤其在李煊点烟后,于绘晨甚至不敢再问那句“你可以帮我吗”,她要以什么身份,什么立场去问,她连筹码都没有。
烟草的气息环绕着于绘晨,有点苦,苦尽后带着刺鼻的涩,化作白雾,散在空气里,她沉默了。
印象里,李煊总是尽量避着她抽烟的。
他们走在热闹的街道边,不远处有卖发光气球的小摊贩,几个小孩驻足哭闹,大人又气又恼。摊贩老板乐呵呵地收钱,拉拢另一波顾客。
李煊抽完半根,抬手摸了下于绘晨的脸,粗粝和软嫩碰撞,明明是轻佻的动作,李煊此时做来却异常的温柔,于绘晨愣了下。
“哭什么。”李煊拭去她的泪水,淡笑着灭了烟。
她竟没意识到自己什么时候流眼泪了,她看着李煊手指上的水光,一语不发。
又有小孩被气球吸引,家长硬拽着孩子走,哭声骂声交杂在夜里。
李煊停步问她:“除了你那朋友,还有其他人吗?”
于绘晨思索了下,有点难以相信地说:“李煊,你肯帮我?”
李煊笑说:“小事。”
于绘晨吊着的心终于落下,长舒一口气,眉眼弯弯,拉着李煊的衣袖,欣喜道:“你真的肯帮我?”
她提起另一个被欺负的女生,但不知道尤慧茹有没有拍她的照片。
李煊点点头,找了个垃圾桶扔掉那半截烟,漫不经心地说:“所以你接近我是为了这个啊?”
于绘晨的笑容瞬间僵住,违心道:“怎么可能……”
“我就说好学生怎么可能会跟着我呢。”
“怎么不会。”于绘晨语气坚定,说得煞有其事生怕李煊一个不高兴就反悔了。
李煊意味深长地说:“那我就当你是真的喜欢我了。”
这条繁华的街道上,摊贩叫卖声不断,气球里彩灯频闪,微风拂过他的面庞,于绘晨好似遇见神明与救赎,久久怔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