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绘晨静静听了一会儿，确认了是阮梦梦的声音。
她提了裤子，连手都忘记洗，轻轻扣响那个隔间的门，里面的哭声瞬间停了。
十五中厕所的环境实在不好，地上留有杂乱无章的黑色泥沙，头顶的灯应是许久未换了，光照度甚弱。
此时于绘晨已无心注意这些，她再次敲了敲门，低声问：“梦梦，是你吗？”
“是我啊，绘晨。”
她耐心等待，木质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出来的是满面泪痕的阮梦梦。
印象里的阮梦梦是极漂亮的，她长相明丽，加上化得一手好妆，在所有同龄人里是绝对吸睛的那个，她爱穿裙子，一年四季都必备各式的裙装，衣服永远干干净净，凑近了还有她带有“心机”的香甜气味。
于绘晨抿唇，什么都没说，搂着阮梦梦的肩去了楼下。
这里不是能说话的地方。
于绘晨低头打量着阮梦梦，她披散着头发，似要遮住脸上的狼狈，于绘晨看到了霜姐说的断了一截的眉尾，还有脸颊上其他红肿淤青。
“去那。”阮梦梦指了个方向，是个草木丛生的废弃小路。
她说：“这里，她们不会来。”
于绘晨神色冷了。
两个女生坐在草坪上，有黑夜与树木遮挡。
“‘她们’是谁？”
阮梦梦瑟缩了下，还未出声眼泪先掉了下来，她怕别人听见，又死死捂着嘴。
一轮清月孤独地挂在夜空，悲悯地俯瞰两个互相取暖的人间姑娘。
“梦梦。”于绘晨柔声喊她的名字，“没关系，和我说说。”
在阮梦梦断断续续的叙述中，于绘晨知道了她最近发生的事。
阮梦梦不似于绘晨是希望班的学生，她是真的成绩不好，分数不够才进的十五中。阮梦梦尽管算不上好学生，但也从不会惹是生非，她外貌出众，性格并不张扬，每天玩玩闹闹，平安无事地度过了高一。
高二开学没多久，她就迎来了她的噩梦。以尤慧茹为首的几个女生三天两头的找她麻烦，她与尤慧茹没有过交集，几番被欺凌过后才知道，是因为尤慧茹的男朋友。
尤慧茹男友无意中看上了阮梦梦，想方设法地送了她不少礼物，阮梦梦没收，尤慧茹倒是恼羞成怒地把气撒在了她的身上，说是她“勾引”在先。
无论阮梦梦如何自证，尤慧茹充耳不闻，起初是将她堵在了下课的路上，不由分说地扯她头发，用脚踢她的肚子。周围只有路过的人，没有人帮她。室友劝她，忍忍就过去了。
阮梦梦约了尤慧茹男友，彻底说清自己对他无感，恳求他让尤慧茹放过自己。哪知第二天，男生伤心地对尤慧茹说了分手，尤慧茹变本加厉地还在了阮梦梦身上。她用修眉刀刮去了阮梦梦的眉毛，笑得如同恶魔。
“你这眉形长得不错，可惜错长在了你身上。”她的话令阮梦梦回想起来依旧颤抖。
于绘晨抱紧她，眼里满是心疼，“我们去告诉老师……”
“没用的。”这里的老师永远明哲保身，有些学生他们也惹不起。
“告诉家长……”
“没用的。”阮梦梦是单亲家庭，随母亲生活，她不想让妈妈知道。
“告诉警察……”
“没用的。”有过学生报警的先例，作恶者当时是道歉且赔款了，然而后面是更惨烈的报复，甚至那个警察都被调走了。
于绘晨从来没有过这么无力的时刻，她想哭，又不想在阮梦梦面前哭。她恨那些用暴力解决事情的人，他们自以为踏入成人的境地，用可笑且不成熟的行为伤害着无辜的人。
到最后，于绘晨也没能想出个能帮助阮梦梦的主意，反倒是阮梦梦安慰起了她。
“没关系的，过了这阵子，她也就忘记我了。”
然后去寻找下一个对象。
“而且你知道的呀，我很乖的。”阮梦梦假装轻松，眼底的恐惧出卖了她。
时间不早，于绘晨必须回去了。她深深看阮梦梦一眼，百味交杂，无用的安慰话在她舌尖绕转，最终她还是一语不发地走了。
今天难得没有下雨，气温回升了些，于绘晨却觉得这夜凉透了。
十五中离十六中不远也不近，走路大约二十分钟。于绘晨边走边想事，脚程很慢，花了半小时还没到。
经过一家灯光明亮的便利店时，她隐约听到了一个名字，顿了脚步往里看去，又若无其事地往前走。
除了这家便利店，这条街一路黑到尾。
于绘晨无声凝望远处，深渊张开血盆大口，缓缓要将她吞噬。
不作任何思考，于绘晨掉头进了那家店。
“……听说那帮人选出了孟宣雅。”
“可别了吧，煊哥最烦她。”
“卧槽，她们还搞那活动呢，煊哥不是说了不让？”
“总有刺头跳出来说，‘规矩不能乱’，呵，现在谁是规矩呢。”
“孟宣雅不挺好的吗，我就很喜欢，尤其那身材真带劲……哈哈哈。”
几人口无遮拦地聊天，没有留意到进来的这个女生。
灯光很亮，于绘晨敛目适应了会，轻手轻脚地走到最里边卖卫生巾的货架前，装作认真地挑选。
“……去你的，人家又不喜欢你啊。”
“我就想想还不行，煊哥也没介意，是吧，煊哥？”
于绘晨听到一声很轻的笑，一个沉静又低哑的男声说道：“别讨论她了，想想高三那几个死磕的，该怎么对付。”
一句话把众人的话题带到了别处。
“那群人就是不自量力，真以为高我们一级，我们就怕了啊，也不想想十六中现在跟谁姓……”
这马屁拍的，于绘晨默默作呕。
“他们人不多，快毕业了肯定也不想闹大，死磕的话我们就陪他们死磕到底，反正先滚蛋的是他们。”
“那也不能让他们太嚣张了，我们高一的时候可没少吃苦头。”
“尤其是马璋，他/妈的阴魂不散。”
“就是就是。”
李煊没说话，从口袋里摸出香烟和火机，正要点燃，收银小姐姐怯生生提示：“我们店内有烟雾报警器，不能抽烟的。”
烟没着，火机没油了。
于绘晨听了半天没听到自己在意的话，外头脚步声远去，静了几秒，她以为那一行人已经出门，随手拿了包七度空间。
刚出这一栏的货架，于绘晨就看到收银台前的李煊，其他人倒是在门外等候了。
人已出来，且脚尖对着收银台的方向，她不好回头，硬着头皮跟在李煊后头排队。
李煊个头很高，于绘晨看他的背都很有压迫感。他留着寸头，是最考验颜值的发型，却从容地驾驭住了。于绘晨的角度恰巧能看见他鼓起的喉结，精致的下颌线，一张薄唇，高挺的鼻梁，再往上于绘晨没有胆量细看，怕被抓包。
她在学校是见过李煊的，但都是远看，对他的印象只有个大致轮廓和身形。这么近距离，还是第一次。
李煊结了个打火机，咬着白色的烟头去门口抽烟。
轮到于绘晨结账，收银员小姐姐见她买的是卫生巾，询问需不需要套个黑袋子。于绘晨摆手，这不是欲盖弥彰吗。
她付了钱把卫生巾揣进卫衣的前兜，低头走了出去。
那一行人还在，有站着的，有蹲着的。
“……下周日怎么说？”
“什么？”
“尤慧茹啊。”
于绘晨放慢了脚步。
“哦……那得看煊哥给不给面子了。”
“我看还是去吧，搞好关系总没坏处，听说会来不少人。”
“很大阵仗吗？这尤慧茹过个生日堪比校庆啊。”
在抽烟的李煊闻言笑了起来，被呛到，连连咳嗽了几下。
他两指夹烟，用拇指拨了下烟嘴，灰烬顺势落下。
刚好起了阵风，于绘晨屏息，怕吸到随风而来的烟灰，一不留神被一块凸起的石头绊倒了，她骤然摔倒在地。
于绘晨吃痛，怕引起那几人的注意没喊出声，她爬起来拍拍衣裤的灰，一摸到空空的衣兜，于绘晨僵硬住了。
那包粉色的什物背叛了她，咕噜咕噜地滚了出去。
李煊显然看到了，好笑地看着于绘晨，于绘晨垂着头不想让他看见脸，飞快捡起卫生巾，留个背给李煊。
“去呗。”李煊收回目光，淡声问：“哪个时间点，我空出来。”
很快有人回答：“周六七点，吉海园。”
于绘晨默然走远。
到寝室快要十点，书桌上还放着没写完的作业，于绘晨没心思写，洗了个澡趴在床上。
赵静语和袁娜还在聊八卦，今天的内容仍然和李煊有关。
“李煊好像分手了。”
“早分了，都是上个月的事情了。”
“你说他会考虑孟宣雅吗？”
“那谁也说不准。”
“我怎么感觉有戏呢，帅哥美女的爱情。”
“你管他们这叫爱情？”赵静语嗤笑，“都是逢场作戏，各取所需而已。”
于绘晨听累了，下床去找宋知礼，有些不好意思地问：“能借我抄下你的作业吗？”
宋知礼淡淡点头，指着她的书桌让于绘晨随意。
于绘晨感激地道谢。
离周六还有四天，于绘晨打算好好计划一番。
她同隔壁班的有个女生关系不错，叫做米琪，于绘晨请求米琪借她一身衣裳。米琪很大方，问要什么样式的。于绘晨说能不能让她自己挑。
米琪是个随性的人，敞着衣柜任于绘晨拣选，自己对着镜描摹，她一会儿有约。
“晨晨，选好了没？”
米琪审美很好，于绘晨很快拿出一件问她：“这件可以吗？”
米琪一看，是个吊带，直接道：“送你了。”说罢又问她，“你是有男朋友了吗？怎么不让我见见，我可以替你把把关啊。”
“没有。”
“那？”
“有个约会。”
于绘晨说得模棱两可，米琪一笑，露出个“我懂”的表情。
“米琪，我想借你的化妆品用一下。”
米琪冲她抛个媚眼，笑她终于开窍了，“要不要我帮你？”
于绘晨说：“不用了，我自己来。”
“那你下手轻点，别化成了大熊猫。”米琪换了鞋，准备出门去。
半小时后，一个俏丽的身影出了十六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