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婢们的厢房在西北角,太监们的厢房则在东北角,宋会云去御膳房提了饭菜酒食之后径直去了李汀的屋子。一是李汀作为姜璟身边掌事的太监,自己住着一间屋子,二是若是在西北厢房这边,叫人瞧见了像是吃独食,面子上也过不去。
宋会云到的时候李汀正坐在进门圆桌边上喝茶,见她来了起身去接她手里的食盒:“正等你来叫我,居然提着东西过来了?”
宋会云没让他拿,自己把食盒放在桌上,一边把饭菜拿出来一边回他:“公公这儿宽敞些,又安静,我去叫柳儿姐来,咱们仨今晚放松放松。”
两边厢房并不离得很远,半盏茶的功夫宋会云就带着宋柳儿回来了,几人也就坐下。
宋会云起身给两人倒酒:“这杯酒,真心实意地感谢你们二位的照顾。”
宋柳儿眼睛里都是笑:“咱们云儿也长大了,知道记着别人的好了。”
李汀轻轻和宋会云碰了碰杯:“好说,也是你和我有缘,我也愿意多照顾你们两个姑娘一些。”
“这一杯,感谢我们相识。”
“这一杯,愿我们以后平安健康。”
“这一杯,咱们以后相互照顾。”
“……”
七八杯哄着下肚,宋柳儿已经醉倒伏在桌面上睡着了,李汀的脸红彤彤的,眼睛里都是闪烁的水光。宋会云往外看了看,确定了门口没人,起身从李汀对面坐到李汀的身边去。
“李公公,你还能喝吗?不会这几杯就不行了吧?”宋会云边说边往李汀的杯子里倒酒。
李汀舌头都大了,愤愤开口:“没有!我…我还能喝!”
宋会云看李汀就要端起酒杯证明他还能喝,连忙压着他的手,李汀要是真的喝得不省人事,自己也没办法套话。
“公公瞧着这么年轻,居然就能在陛下身边伺候了,是原先就跟着陛下吗?”
“哪儿能呀,我从前就是御膳房的小太监,犯了错才认识的师傅。后来陛下登基,本来是师傅要在陛下身边伺候的,可宫里原先的总管死了,师傅还得忙宫里的事,怕伺候得不好,这才收了我做徒弟,让来陛下跟前伺候。”
那李汀就不是姜璟安插在宫中的人了,宋会云厌恶极了被人关在笼里像鸟雀一样的把玩审视,周围都是监视自己的人,叫人无处可逃无法呼吸。从前在宋家被宋父监视,来了宫中不光被姜瑛监视,还要被姜璟监视。
“原来是这样,那公公可真是有福气。”宋会云伸手给李汀拍了拍背,好叫他顺顺气,“今日多谢公公在外边搀扶了我一把,不过公公说和兰苑不能去,公公过去了不怕挨罚吗?”
李汀红着眼,竟然真的流下泪来,伤心道:“若不是陛下许可,谁都不许进去。可今日是才人生辰,我想给才人上柱香,在门口转悠了好久,还是不敢进去。”
宋会云沉默了半晌,既为这可怜的身后功夫觉着可笑,又为李汀的真情实意感动,安慰他:“没进去也无妨,兴许那位才人也看得着,心里感激呢!”
李汀更是一把鼻涕一把泪:“我才是真心地感激才人,我们这样身份地位的人,在宫里被人瞧不起、被人欺负是常有的事,才人不一样。她温柔、漂亮又善良,会关心我这样的小人物,可是…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好的人早早地就去了?”
“她或许已经得了新生了,现在过得很好,你也不必这么伤心。”宋会云不可能把自己的身份和盘托出,只能说些宽慰的话。
李汀摇着头哭,胸前的衣襟都湿了一片:“陛下去青州时,遇见了个厉害的道人,他说才人的魂被锁在揽月苑了,出不去。道长教陛下用自己的血画了符,说是贴在揽月苑的门上,才人就能得到解脱,可咱们也不清楚到底有没有用,才人是不是还在受苦……”
宋会云当即愣住了,追问李汀:“那个符是什么时候贴上去的?”
李汀喝了酒,脑子转得慢,想了好一会儿:“五月初十,奥!就是你挨罚的前一天。”
前一天……这就清楚了自己为什么会在死后一个月灵魂才投身在宋云儿身上,不知是什么原因,自己的魂魄竟然被困在了揽月苑里。
姜璟……姜璟……
宋会云心中无比复杂,她曾经对这个男人产生过情愫,却因为姜瑛横插一脚而消磨殆尽,她想着重来一次,从前的各种羁绊就尽数消散了。无意中得知身边的人是姜璟安插过来的眼线,心中愤懑还不平,又得知能重活一次都是姜璟的苦心所求。
姜璟,你这样挂念我,我又如何以为报?
李汀心中悲痛,自顾自地抱着酒壶一顿猛喝,等宋会云心神稳定后,李汀早就醉得不醒人事了,趴在桌上呼呼大睡。
宋会云压不住嘴角的笑,伸出手指点了点李汀的脑袋:“动不动就哭鼻子,还敢故作老成的教训我,可把你能耐坏了。”
宋会云没办法,只能咬牙扶着李汀起身,踉踉跄跄地把他摔到床榻上,沉闷着响了“咚”的一声,宋会云都怕给李汀脑袋磕坏了,忙去看李汀,李汀睡得正香,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宋会云这才放心地扶着宋柳儿回了厢房。
拧了帕子给宋柳儿擦了擦脸,又给她脱了外衫,才盖上薄被,向姑姑就进了门。
“姑姑怎么来了?”宋会云矮了矮身,行了个礼。
“听翠芸说你前个儿给陛下煮茶,竟都是乱煮一通?”向姑姑坐在圆桌旁,面无表情地盯着宋会云。
宋会云忙给向姑姑倒了杯水:“云儿家中贫苦,实在是一口饱饭都吃不上,这才把云儿卖进来。云儿从来没有接触过烹茶煮酒这样的精细活,所以……所以……”
向姑姑也没有要过来责问的意思,略略点了点头:“你和宋柳儿的情况我大致已经了解了,只不过如今你们在殿内当差,再不能这样胡乱行事,以后你们两个便多观察着些,瞧瞧翠云他们是如何做事的。往后宋柳儿便是辰时到未时当值,你便值申时到亥时,若是有其他变动我会同你们讲。”
宋会云扬起一个笑脸,做小伏低道:“多谢姑姑提点,云儿愚笨,但是云儿一定会多多向姐姐们学习。”
向姑姑最后也还是没喝那杯水,点了点头起身离开。
宋会云并不怕像姑姑这样冷着脸却热心肠的,若是她有意责罚,大可不必过来提点。这宫里多的是表面上一团和气,背地里却肮脏手段多如牛毛的人,若是粗心大意,保不齐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只不过日后她不能同宋柳儿一块儿当值,宋柳儿那边自然是不怕的,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也没什么可表露的,只是自己要千万小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