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月色很好，宋会云跟在姜璟身后，看着月光把姜璟的影子拉长，孤零零地躺在地上。姜璟走得很慢，快进明华殿之前，抬着头看天上的月亮好一会儿，沉默地进了屋子。
宋会云和蒲香伺候着姜璟脱了衣衫，扶着人躺到了床上，姜璟也不闭眼睛，盯着头顶的床帐看。蒲香去外间打水，只剩下宋会云在跟前守着。
姜璟像是看腻了帐子，朝外边转头，看见宋会云，眼眶慢慢地红了：“你今天肯同我说话了吗？”
宋会云愣了一下，没接上话。
姜璟见宋会云沉默，叹了口气，带着一点儿显而易见的委屈：“你是不是还在怪我，我都梦见你这么多次了，你一次都不肯同我讲话。”
说着姜璟伸手要去碰宋会云的脸，却在最后半个指节的地方停下了，他用手虚空描摹着宋会云的脸，吐字很慢：“我一碰，你就要走了，我不碰，我就看着你。”
宋会云心里发酸，知道姜璟是醉了，第一次面对面认真打量姜璟。姜璟和姜琏有六分像，可能是姜琏病弱的缘故，看起来比姜璟精致不少，也脆弱不少，姜璟的脸则是英气十足。姜璟的脸上没有表情时看着还挺吓人的，睫毛浓密，半遮住眼，看不清眼里的情绪。又总是紧抿着嘴角，看起来不太好相与。
可信里的姜璟不一样，他会写路边见着的野猫打滚，写风吹树叶的沙沙作响，写雨打芭蕉的泠音清脆。姜璟在她心里，就像翱翔的鹰，有翅膀，沐浴在阳光之下。
所以她放任自己一点点靠近姜璟，为了逃出宋府，也为了汲取姜璟身上的温暖。有时候她觉得自己是依托乔木的丝萝，要吸着别人的血，才能活着，她把姜璟当作自己逃出牢笼的垫脚石，却在踩踏着他的每一天也逐渐地向他靠近。
姜璟扬着嘴角笑了，把伸出来的手收了回去，眼里的泪水都快溢了出来：“我最近看到一个人，跟你长得可像了，我每次看到她就想起你。”
宋会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沉默着，姜璟盯着她，也不出声，就一个人沉默着掉眼泪。
蒲香端着水回来，把盆放在脚踏边上，抬头一看吓了一跳，小声问宋会云：“陛下这是怎么了？”
蒲香一出声，姜璟就像被惊醒一般，突然伸手抓住宋会云的手，急切地问她：“不是梦对吗！你回来了是不是？”
宋会云抽了抽手，姜璟抓得很紧，她使劲抽也抽不回来。宋会云狠狠心，装作惶恐：“陛下，您喝醉了，婢子不知道您在说什么，您是要找什么人吗？”
听完宋会云的话，姜璟松开了手，先是整愣了片刻，忽然间发起了脾气：“滚！都滚出去！”
蒲香被吓了一跳，宋会云忙拉着她出了屏风。李汀一直在屏风后面候着，被姜璟吓了一跳，拉着宋会云往一边走了几步才敢开口问她：“陛下怎么突然间发了脾气？”
宋会云摇了摇头：“我也说不清，陛下好像是喝醉了，把我当成什么人了，然后又好似突然醒了，就让我们滚出来了。”
李汀听到这儿明白了有七八分，看着宋会云沉默了一小会儿才开口：“去吧，院子里摆了香案，你们俩去拜七星娘娘，这儿我看着。”
蒲香也被吓了一跳，忙拉着宋会云出了门，说话也小心翼翼地：“方才真是吓死我了，这还是我第一次见着陛下发这么大的脾气。”
宋会云的手腕火辣辣的，姜璟手心的温度就要把她烫伤，即便姜璟已经松了手，她还是有一种被紧抓着的错觉。宋会云不想再谈这个事，摇摇头低声道：“咱们可不敢背后议论这个，方才陛下发了好大的脾气。咱们背后乱嚼舌头要是传到陛下耳朵里，指不定要受什么责罚，姐姐还是不要再提的好。”
蒲香只当作她被吓到了，也不再说起这件事。香案就摆在院子里，几步路就到了香案前，因为她们俩伺候姜璟更衣，来得最晚，别的宫婢都已经拜过七星娘娘。
香案上左上角摆着一樽瓷瓶，瓷瓶里插着两枝开得正好的荷花，右上角摆着几摞红纸，中间则是个镂空雕花的小香炉。香炉前还摆着桂圆、红枣、花生、榛子和瓜子五种祭品。
蒲香和宋会云先是在案前焚香礼拜，而后一同跪在香案前，同时开口：
“乞手巧，乞貌巧；乞心通，乞容颜；乞我爹娘千百岁，乞我姊妹千万年。”
宋会云双手合十，看着一缕缕飘散的青烟，想到姜璟为自己画下的血符，贪心的多求了一个愿望。
乞他无忧乐逍遥。
第二日宋会云再来伺候姜璟时，姜璟同往常一般，面上没带着什么表情。宋会云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昨晚发生的事，她的心里忽然生出一点愧疚来，她残忍地把姜璟的幻想打碎，就像是折断了雄鹰的翅膀，淌出一地的血。
但是她不得不这样做，她不想再在这个深宫里一夜一夜的熬着，数着噼里啪啦的灯花，看着远方渐白的天际，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在她心里，始终还有一场自由的风，要自己去追。
接下来这段日子，沈弗来得越发频繁了，几乎每个下午都出现在承天殿里，宋会云在门口听不真切，猜测应该是开恩科的事。听李汀提起过一嘴，说是九月半科考，如今国内举子都已经在收拾行囊上京的路上。
宋会云又朝掩着门的殿内看了一眼，什么都看不见，前一个月姜璟还会偶尔试探她，让她煮茶，让她更衣……细细碎碎的，都叫宋会云应付过去了。从七夕以后，姜璟明显对她的注意力就少多了，这都半个月了，姜璟再没要她近身伺候过，什么更衣研墨，都叫了别的宫婢去做，她现在就每日在承天殿外站着，真叫人也叫不上她。
宋会云觉得心里有些堵，却又有些庆幸，姜璟慢慢地把她放在脑后，再过几年，她出了宫，姜璟选秀，两人之间就再也没有联系，忘了她才好。
八月到，秋风起，桂花香，早就不是荷花盛开的时候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