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会云勤勤恳恳地给姜璟布菜,脑袋里一直盘旋着“好香好香”,心里嘀咕着,用自己的筷子夹了就当自己吃过了,给自己一点小小的安慰。
姜璟母妃自幼学医,饭食多用得清淡,沈弗偏爱辛辣的食物,李汀便让御膳房备了几道沈弗爱吃的菜。宋会云并不清楚这些,囫囵个把所有的菜都夹了一圈。
姜璟咬了一口水煮鱼片,辣得恨不得把舌头泡在水里,又把手上剩下的半块鱼片放回面前的碗中。
宋会云看着姜璟的动作,以为姜璟不再用饭,心中可惜得不行,这样香甜可口的饭菜,居然才吃了几口便停了筷子,真是浪费了这一桌美味。
沈弗吃进去一片水煮鱼,笑眯眯地面向着宋会云:“你们陛下吃不得辣。”
宋会云听完下意识地看向姜璟,撞上姜璟投过来的目光,眼眶微红,鼻尖有一层薄薄的汗珠,突然多出了几分柔弱可怜的感觉。
宋会云立刻跪下求饶:“奴婢不知陛下不食辛辣,还请陛下恕罪。”
姜璟抬眸看了看沈弗,清清嗓子:“无事。”
宋会云起身,觉得自己认错的姿势越来越熟练了,不管是什么问题,跪下来就大喊知错了,然后让上位者饶恕,一套流程一气呵成。
用过了饭食,姜璟和沈弗又摆起棋盘,黑白棋子,大杀四方。
宋会云悄悄地看着姜璟,只有在姜璟全神贯注做事时,她才敢看看姜璟。不过是几年前的一场偶遇,写过几封信,何苦为她做到这种地步。都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更何况是天子圣体,划开口子取血时他有没有犹豫过?
“恩科事宜都已经安排得差不多了,新皇登基,恩科一开,又能发掘许多人才。”沈弗下了一颗白子,“朝廷上尸位素餐的的官员太多了,百姓过得太苦了。”
姜璟思考了片刻才放下一颗黑子:“一切都在计划之中,只是要辛苦你了。”
沈弗笑了起来,眼睛弯弯的,散漫道:“现在才同我说这些客套话,我早先说我不来京城不当官,你不肯,非说我有什么宰相之才,我不来是天下人的损失。忽悠着忽悠着就把我骗来京城了,嘴上说要我办利国利民的好事,实际上把我丢进礼部那个虎狼窝里,我这一个月都不曾有一夜好眠。什么礼部侍郎要一夜一夜地熬着看往年的卷宗啊?上下大小事宜都要看过才点头,我怎么像是打杂的?”
姜璟也带了些笑,眼底下的卧蚕明显起来,显得有些温柔:“礼部那个虎狼窝,非你不可。把礼部尚书抄家流放,你说是不是利国利民的好事?”
沈弗往后一靠,手里把玩着一枚棋子,装模作样地叹气:“他们都说我能言善辩,殊不知你才是那个铁嘴铜牙的人,什么黑的白的,只要你想它是什么颜色,它就能是什么颜色。下不过下不过,输就输了吧。”
二人下罢一局,宋会云和颜松二人蹲在棋盘边上将黑白棋子放进棋篓中。
其实早三步棋时这局棋还有得解,只不过不能一味固守,要连退诱敌,才能置之死地而后生。宋会云不知道二人棋艺如何,但自己的棋艺也只是勉强,并不敢断言一定的胜负。
二人又重摆了一盘棋局,姜璟越杀越勇,沈弗几乎无力招架,步步败退。
沈弗把手上的棋子往棋篓里一扔:“你这样下就找旁人陪你罢,我本就棋艺不精,每次陪你下棋都是左支右绌的,头疼。快快给我拿杯热茶来,叫我缓缓。”
宋会云反应不及颜松,颜松已经找墨竹去煮茶了,宋会云只好蹲下来一个人收拾棋子。
默了许久,姜璟才开口:“若我想恢复女子科考,你说要多长时间?”
宋会云抓着棋子的手都停住了,女子科考已禁止近六十年。
五十七年前,科考中出了一名天资卓绝的女子,以女儿身一举夺魁,霎时间风光无限。新科状元,官场之路步步高升,当时已然坐到正三品尚书之职,大有登高拜相之势。
可忽而之间,天子重臣竟然与他国私下往来,谋划着叛国夺权的事。此事一被捅破,各种言论如山海倾轧,岂是血肉之躯可以抵挡。更有许多不满女子读书当官的人趁机在朝堂内外造势,逼得当时皇帝禁止女子科考。
当年投敌叛国一事疑点重重,但各方面权力的争斗不断,到了最后,已经没有人在乎这位女尚书是否真的通敌叛国,他们只在乎自己手上的权力有没有扩大。
沈弗看了眼动作缓慢的宋会云,又把注意力转回到姜璟身上,坦诚道:“我不知道。重开女子科考,困难重重,享受过权力的人,怎会轻易地与别人分享自己手中的珍宝。”
姜璟右手摩挲着左手虎口,沉默了片刻才再度开口:“若是能开女子科考,朝堂上必然无形之中也会形成对抗之势,双方拮抗,龙椅之上更能制衡。只有朝堂平衡了,百姓才能切身得益。”
“若是她泉下有知,我为天下女子搏出一个机会,想必她应该也很欢喜。”
宋会云低着头,挡住自己发红的眼眶,这些话她在和兰苑中说过,是吃了酒,同绿菱和许尤说的。
她偶然间翻阅到五十多年前那一桩旧案,心中实为不快。三法司在证据不充分的情况下依然给那位女尚书定了罪,断了后世所有女子当官的可能。
宋会云模糊间记得当时她是有感而发,她甚至有些恨自己生错了时候,要做一只笼中的鸟雀,广阔的天地可观而不可近。
“若是有人能为天下女子搏一个机会,我必定为他请个长生牌位,日日烧香供奉。凭什么女子就要困在后院中相夫教子,如此广阔的天地竟然也容不下女子?悲哉!叹哉!”
想来是许尤把自己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告诉了姜璟,自己是酒后胡言,只当做一吐心中不快。她深知如今权力都握在男子手上,又有哪个男人肯把权力分给女人?
可是姜璟听了却记挂在心上,他想要为天下女子搏一条出路,挣一个机会。
沈弗敛了笑意,眼神坚定:“我不知道重开女子科考要多长时间,也不知道要在朝堂中如何拼杀,但我愿意一试。为了你,为了宋姑娘,也为了天下有大智慧的女子。人生在世,总要做些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事,方存本心,方显我智。”
沈弗话音落下,颜松端着煮好的茶水过来,沈弗自顾自伸手去拿,却不急着喝,将茶杯握在手中。
“若要重开女子科考,非宰相不能。当年那场风波,他是亲身经历过的,唯有他坚持,这件事才能成。”
沈弗说完,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