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一，恩科开考，沈弗作为礼部侍郎，监考一事本就是他的职责。明经科为初一至初三，进士科为初四至初五，考生们在贡院只用呆上三天，可沈弗却要呆上六天，一直到最后一份试卷上交。
一场秋雨一场寒，恩科的六天中连下了两场雨，原先单层的夏装都已经洗净收好，换上了布料厚实的秋装。
姜璟难得清闲，坐在矮塌上翻阅着手里的书册，宋会云煮了一壶热热的菊花茶，倒出来一大杯，用自己的手帕裹住杯身。宋会云小碎步跪在矮塌前，将手中的茶杯往前送了一小段距离：“看多了伤眼，用这个热茶水汽熏一熏眼睛会好上许多。”
姜璟将手里的书卷合上，干脆闭上眼，右手撑在榻上，原本盘着的左腿踩着榻立起来，左手搭在膝盖上，微微低头：“那你替朕熏一熏。”
宋会云暗自吐槽，这段时间以来，姜璟与她之间的关系缓和了不少，再不像之前那样阴晴反复。不过只一点不好，姜璟越发地爱叫宋会云伺候他，就像现在这般模样，连熏眼睛也要宋会云代劳。
如今是在明华殿中，宋柳儿就是再迟钝也瞧出了陛下对宋云儿不同别人的态度。她私底下问过这个妹妹是怎么一回事，这个妹妹吞吞吐吐的，只说不是自己想的那样，可究竟是个什么样，云儿却也说不出来。为着陛下与云儿亲近，她已经听了程潇潇不知多少的编排，她虽然胆子不大，可也容不得别人这样编排自己的妹妹，差点就跟程潇潇扭打起来，还是有人报了向姑姑，这才平息下去。
向姑姑早就看不顺眼程潇潇，借着那个机会好好敲打了一番，又罚着她做了好几天粗活，看着宋会云的面子上，倒没有动宋柳儿，只是告诫她宫中不比其他地方，稍有不慎就是性命之忧。
思绪回笼，宋柳儿看着那两人亲密的模样，简直没眼看，这像是什么都没有的模样？
熏了一会儿，茶水渐冷，宋会云轻声道：“陛下，茶水冷了，奴婢再换一杯。”
姜璟睁开眼，伸出左手把宋会云手中的茶杯放到脚踏上，从低头换成仰头。拉着宋会云的手腕，把她的手横盖在自己眼睛上，暖暖的，像是茶水蒸腾的水汽。
宋会云被姜璟的动作勾得心如小鹿，咬着唇感受手下温度。手上的温度很快就降了下去，但姜璟并没有把她的手放开，还是按在自己的眼上。
贡院考试结束之后，要用十天左右的时间阅卷，若是主考官意见一致，便可定下状元，若是意见不能统一，就会将考卷呈给皇帝，由皇帝亲定状元。
宋会云看得出来，姜璟远没有面上表露出的这么平静，他看着折子时会不自觉的发呆，偶尔还会把茶杯放在手中不停地把玩。
看来他们也是在赌，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宋会云对女子当官并不算十分感兴趣，只是格外钦佩他们能向下伸出手。于她而言，此生最大的心愿是能得自由，她没有许多的见识和胆识去成为一个好官。
门外又飘起零星的小雨，抬眼看去，细而厚密，看惯了的景色多了一层朦胧的美。远处有两把黄色油纸伞，在雨中匆匆赶来，像是从天边的雨色中走出。
宋会云低声提醒姜璟：“陛下，沈大人来了。”
姜璟这才放开宋会云的手，坐起身穿靴，交代李汀：“让两位大人到东暖阁等朕，朕随后便到。”
李汀得了命，门外拿起一把油纸伞，匆匆地迎上去。姜璟穿好靴子要走，宋会云拉住他，为他平整方才弄乱的衣物：“陛下，好了。”
二人进了东暖阁，蔡尚书和沈弗正规矩地站等，见姜璟入内，立刻行礼。
姜璟坐在书案后：“两位爱卿冒雨而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蔡尚书对沈弗比了个眼色，沈弗双手捧着卷好的考卷，蔡尚书这才开口：“有两位考生的答卷都十分出色，主考官们几番商议，都无法定夺，特请陛下亲观。”
姜璟伸手接过两张考卷，一一平铺在书案上，一张答卷上写名“柯澜”，一张答卷上写名“邓逸”。姜璟仔细阅览两张答卷许久，拍掌大笑：“真是两位不可多得的人才，文意通达，文采斐然，真是叫朕难以抉择。”
姜璟话锋一转，把话头丢给两人：“蔡尚书与沈侍郎怎么看？”
蔡尚书眼珠子转了转，笑着回答：“臣愚钝，只觉两位考生难分伯仲，故而请陛下阅览。”
几次会见下来，宋会云早知道这个蔡尚书是个圆滑的人，决计不会自己出头，总要跟在别人身后，说两句模棱两可的话，好似站了队，又好似没有。
姜璟早知蔡志会这样回答，倒也没有真的想要他给个选择，又问沈弗：“沈侍郎是此次科考的主事人，沈侍郎且说说你的看法。”
沈弗拱手：“二人的文章写得鞭辟入里，不过这位邓考生最后一道策论角度切入比不上这位柯考生，还是稍稍逊色了一些。这只是臣下浅薄的看法，至于二人的才学究竟如何，陛下心中自有论断。”
姜璟先是伸手把邓逸的答卷拿起来仔细阅览，过了一会儿又换了柯澜的答卷，这才点头：“沈侍郎所言非虚，柯考生更胜一筹。”
这就是敲定了状元人选，蔡志脸上都是堆叠出来的笑：“陛下英明决断，沈侍郎文采过人，困扰了主考官们好几天的问题瞬间就解决了。”
姜璟脸上带着笑，看起来心情很不错的模样：“这次恩科准备时间比较短，任务繁重，多亏了两位爱卿日以继夜地筹备，国之栋梁如爱卿，百姓之幸。”
蔡志笑得眼睛都快眯成了一条缝：“陛下谬赞，为陛下分担是为人臣子的职责，陛下操劳国事，笔耕不辍，实乃天下苍生之福。”
登高跌重，必要先登高再跌落。宋会云知道姜璟的意思，装作倚重蔡志的模样，让他放下警惕心，再找一个合适的时机，一击必中。可怜蔡志多年浸润在无风无浪的朝堂之上，连对危险事物的察觉能力都退化了不少，根本内意识到危险的到来。
说了几句场面话之后，姜璟便找理由打发了蔡志，把沈弗留在了东暖阁。蔡志一走，沈弗立刻把刚才那副做小伏低的模样丢在脑后：“云儿姑娘快快给我倒杯茶来，一早上光听他们争论了，连杯热茶都没喝上。”
宋会云提着煮好的热茶，给沈弗倒了一杯，又给姜璟倒了一杯。
姜璟吹散蒸腾的热气，浅浅地尝了一口：“都安排好了吗？”
沈弗则是一口气喝了一整杯茶：“都安排好了，他的那些黑账也摸清楚藏在哪里了，剩下的只等一个时机发作了。”
宋会云不知道他们的安排，但听到“黑账”两字，才猛然想起沈弗在京中各个官员家中安插了不少眼线。惊叹于二人埋线之早，她知道这仅仅是个开始，朝堂之中怕是要有一场不小的风浪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