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十六，贡院门外放榜。一甲三人，二甲七人，三甲若干人，共一甲、二甲、三甲三个等级，上榜人数并不固定，全凭考生能力。一甲为进士出身，二甲为赐进士出身，三甲则为同进士出身。
状元是姜璟钦点的柯澜，邓逸则为一甲第二名。宋会云对于进士酒宴有所耳闻，这也算是一桩美事。
考中进士后，同榜的进士会凑钱举行庆祝活动，从所有进士中选出选出两名最年轻貌美的少年郎，二人遍访名园，探采名花，再到金林苑赋诗，用鲜花请出状元郎，共饮美酒，畅谈人生之快意。
昨日放榜，便有乐衷于交友的进士开始四处登门拜访，热切地谈论着“曲江大会”要怎么举行。原本正常科举放榜都是在二月，故而曲江大会都是二月末或三月初举行，曲江大会本就是进士为了庆祝而举办的，故而他们便谈论着要在十月底举办一次曲江大会。
恩科之事终于告一段落，姜璟和沈弗心中放下一块重石，相邀今夜在御花园中喝酒赏月，还特意下旨把今科状元柯澜一并请来。
日光微斜，为避免人多眼杂，姜璟特意选在荷池最深处的那座凉亭，四周就连枯萎的荷叶也只剩下零星几枝，一览无余。
姜璟在凉亭之中只留下宋会云和李汀随侍，剩下的那些太监宫女都被打发到凉亭之外曲折的石桥上。不多时沈弗便领着今科状元柯澜到了凉亭之中，二人齐齐行礼后便坐下。
果然如此。在宋会云看到答卷上“柯澜”二字时，就猜到了是柯岚的化名，今日一见，果不其然。
沈弗脸上都是笑，说话也轻快不少：“如昭你是没瞧见，放榜那日我也在，阿岚方一出现，便有许多的考生同她道喜。年纪轻轻便是状元，生得又好，许多人追着问她婚配不曾，要拉着她当自家女婿，我是第一次见到阿岚脸上那般慌张。”
柯岚是男子装扮，干脆直接用的男声：“我怎么做得别人家的女婿，那可不就害了姑娘。”
姜璟挑了挑眉：“阿岚？你们两个关系倒是亲密，连我也只叫她柯岚。”
沈弗“啧啧”开口：“我和她关系能不亲密吗？从去临州找她，一直到昨日放榜，全都是过的我的手。这段时间她在京中居住的院子也是我找的，平日里在你这边忙完了还要去她那边报信，你说我和她能不亲密吗？”
姜璟一听沈弗这些长篇大论，立刻认错：“好了好了，是我的错，多谢自安这段时间四处奔波。”
沈弗哼哼着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又给柯澜倒了一杯酒，柯澜见惯了他跳脱的模样，也没有管。
把面前的那杯酒喝干净，柯澜开口：“虚的就不说了，我打算投身到丞相门下。”
柯澜一句话，震得姜璟和沈弗都沉默了，最后还是姜璟开口：“丞相为人正直不假，但我没有完全的把握能说服他。我登基一事，他也是权衡了许久才点的头。重开女子科考，为柯尚书平反，朝廷注定会不太平，他……未必会站到我们这边。你以男子身份投身他门下，届时恢复身份，若他不能原谅你欺骗他这件事，我们很可能就跟朝中保守派站到了对立面。”
沈弗脸上的笑也收了，神情郑重：“若是你投身其他人门下，我和如昭在其中左右斡旋，他有可能还能保持中立的态度……”
柯岚伸手给自己又倒了一杯酒：“成大事者，要足够果断，如昭，你就是太过优柔寡断了，左边不能放手，右边又要去抓。”
“不破不立，我不相信你们不懂这个道理，若是我能说服他，重开女子柯科考一事能有七成把握，若是我不能说服他，我的处境也仅仅是我们最初设想的最坏的结果。”
虽然是这个道理，但是柯岚是姜璟和沈弗拉进这场浑水之中的，他们可以拿自己去冒险，但是事关好友，却又不得不犹豫。
姜璟和柯岚对视：“你真的想好了吗？这会不会太激进了，这些事情我们可以徐徐图之，不急于一时。”
柯岚并没有闪躲，她的眼神里都是坚定：“我若是没想好，也不会千里迢迢从临州过来，你们不必怀疑我的决心，我比你们任何一个人都想要做成这件事。”
在几人的沉默中，最后一抹夕阳也落下山去，李汀和宋会云点起了原先就摆好的烛台，否则太阳完全下山之后，凉亭内就是一片黑暗。
柯岚不喜欢这种压抑的沉默，轻声开口：“难道你们要因为仅仅只是可能的情况，而把这么好的机会放过吗？如果没有丞相的支持，你们能预料到要死多少人吗？丞相那里，我一定会去。”
姜璟叹了一口气：“你说得对，我不如你果决，我早说过，若你是男子，必定能闯出一番天地。”
柯岚见姜璟没有再阻拦，舒了一口气：“我是女子，我照样也会闯出一番天地，不光是自己，我还要为其他的女子闯一闯，她们借我力，便可上青云。”
宋会云又一次被柯岚震撼到，她知道柯岚有决心，却不知柯岚的决心与魄力如此之令人惊叹。
沈弗为两人添了酒，举起酒杯：“愿我们得偿所愿。”
酒杯碰撞的声音清脆而微弱，却在宋会云心中如耳畔钟声，振聋发聩。
柯岚转了话题：“姜如昭，你的事沈弗都同我讲过了，你……”
沈弗一听柯岚把自己抖落出来，被酒狠狠地呛了一口，疯狂地咳嗽起来，说话都断断续续：“阿岚…，咳咳……你这是……咳咳……害我啊你！”
姜璟磨了磨牙，没想到沈弗还是个大嘴巴，自己的事还拿去同别人讲，“李汀，你到外面去候着。”
李汀得了令，走得飞快，凉亭之中只剩下四人。
柯岚环视一周，最后视线落在姜璟脸上，惊讶道：“你不会还没说清楚吧？”
姜璟脸色一僵，没有回答，柯岚简直语塞：“你这个犹豫不决的性格什么时候能改一改？你……”
沈弗伸出手拉住柯岚的手，打断了她的话：“不可说！不可说！有些事情不是我们外人能置喙的，你不要再害我了，你再说下去我就死定了！”
柯岚叹着气摇头：“不说这个了，云儿姑娘过来坐吧，这儿没有外人，就不拘泥于这些礼节了。”
沈弗也立刻跟着柯岚的话题：“来来来，快坐下。我和阿岚都觉得云儿姑娘十分投缘，如昭那儿我说了算，以后只有我们几个在的时候，就不要管这些身份了，只当是好友相见，自在舒心才是最紧要的。”
宋会云是不信这番说辞的，但姜璟点头，她也只好坐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