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会云仔细地养了快五天，本来就是皮肉伤，又用上金贵的药一天几次地用着，手也就好全了。养伤期间许尤没再来过，倒是那天送药的小黄门日日都来瞧她的手伤，来得多了两个人也熟络起来，偶尔也能聊上几句。
远远地就瞧见小黄门又来了，宋会云立刻挂了个微笑：“小公公今日可好？”
小黄门年纪轻，见人带了笑立刻也笑了起来：“好着，云儿姑娘瞧着比我好些。”
宋会云给小黄门倒了杯茶：“托公公的福，那盒膏药每日都用，好得差不多了，公公这膏药怕是金贵着吧？”
小黄门忙了一天直接过来，也是口渴极了，立时喝了一大杯茶才接话：“哪儿能啊，我们这种下贱人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东西，是我师傅的。师傅还让我带了话，说是原先定雨阁伺候笔墨的两个姐姐到了年纪要放出宫了，就让姑娘你和柳儿姑娘去定雨阁伺候着。”
小黄门压低了声音：“陛下脾气比先帝要好上许多，只要姑娘尽心伺候，不犯错，伺候笔墨也算个体面清闲的事。只是……”
小黄门面带犹豫，看了宋会云好几眼，最后才下定了决心，凑到宋会云耳边道：“我是看姑娘面善，又……又同一位贵人有几分相似，才敢告诉你。在陛下面前，和兰苑、宋才人这两个词千万不能提。我从前受过贵人恩惠，一看到你总想起她来，也愿意多帮衬着你，你了可千万记住了。”
宋会云想不起来什么时候见过这个小黄门，却也真心实意地跟小黄门道谢：“多谢公公这样帮我，日后若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公公只管知会一声。”
小黄门笑着起身：“不早了，我回了，明日卯时三刻到定雨阁去，那边的姐姐会带你们两日，卯时三刻散朝会，辰时整陛下就会到定雨阁处理公务，千万别晚了。”
等屋子里其他的宫婢都回来了，宋会云才做神思不属的模样，将小黄门的话传达了。宫里有本本分分想熬过五年就走的人，自然也会有想要攀上高枝一朝飞黄腾达的人。去定雨阁不是她心中所想，却不能叫人以为她得了天大的好处。
宋会云捂着脸小声地啜泣：“柳儿姐，我怕，就连我们这样不认识几个字的人都知道伴君如伴虎，要是真去了，我做错事了可怎么办？前不久才碎了个花瓶，好在命大，没给打死了拖出去，要是这次真有什么，这可怎么办？”
宋柳儿搂住宋会云，她其实心里也打鼓，她们这种粗鄙人家来的，笔墨纸砚都认不得，但还是轻声安慰宋会云：“不怕不怕，既被点了名，咱们就吊起一颗心做事，若是咱们没有什么错处，那也不必担心了。”
宋柳儿在一众宫婢中是年纪最大的，平日里对众人也多有照顾，此刻大家看两人愁思不断便都出言安慰，左不过是放宽心右不过是仔细些这样聊胜于无的话，但也算是大家的心意了。
卯时一刻宋柳儿就轻轻地推醒宋会云，她们住的院子离定雨阁有段不短的路，又是第一次去，自然是越早越好。宋会云歇了许多天，一时间还睁不开眼睛，迷迷瞪瞪的跟着宋柳儿起床洗漱。
两人走在长长的石板路上，两边是高高的墙，黑黢黢地，宋会云想起那个夜晚，打了个寒颤。
不到卯时三刻，两人已然到了定雨阁，原先伺候笔墨的殿内宫婢也已经到了，瞧见她们两个候在廊下，还笑着招了招手：“进来吧，我同你们说说平日里都要做些什么。”
两个殿内宫婢都是性格好的，仔细同她们说了笔墨纸砚是什么，如何摆放，屋子里如何扫洒。她们就是专职伺候笔墨的，茶水点心另有人伺候，她们也只管书桌上的扫洒，整个殿中并不归她们管。
“再有半盏茶的功夫陛下就要到了，待会儿你们俩个一个跟着小稚一个跟着我，瞧瞧磨墨、净笔、铺纸这些功夫，日后可不能错了去。”一开始招手的宫婢叫小鹂，声音确实动听，忽而又想起什么，拍了拍脑袋，“你们的衣衫还没换呢，在这边伺候可就不再穿这一身了，跟我来把衣衫换一换。”
皇帝身边哪怕只是伺候笔墨的宫女穿着打扮也有许多讲究，不再是粗布麻衣，而是水蓝色妆花四喜如意纹梭布上袄，底下则是海棠色镶边折枝花卉棉布裙，腰间是一抹霜白色腰带，再挂杏色攒花结宫绦。发髻便没有许多的讲究，只不许夸张过分，幸而宋会云与宋柳儿都梳的最简单的双螺髻，也不用拆了重新梳洗。
几人在殿内立于书案一旁，姜璟打头进来后便齐齐作万福礼。宋会云低着头也不敢看，直到身边的小鹂姐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背，她才敢起身。
姜璟今日事务繁多，并不曾留意殿中人员，他才坐下，立刻有奉茶的宫婢端上茶点，悠悠的茶香飘过来，竟然是宋会云最爱的桐山云雾。桐山因满山梧桐得名，一到花季，满山清香，云雾茶叶也借得两分香气，宋会云尤其喜欢。世人品茗多爱茶香之醇厚，故而桐山云雾不算得是什么好茶。
姜璟从前喜爱太平猴魁，是绿茶中的圣品，滋味鲜香醇厚，回味甘甜。从前同他书信往来时也曾谈论过品茶之道，不过一两句，并不深入。
宋会云来不及多想，立刻跟着小鹂上前磨墨，用的是松香徽墨，不过砚台便不知是什么砚台，狼毫的笔似乎已经用了许久，虽然常常清洗，不免也沾染上了些许墨色。
小鹂为了照顾宋会云，动作都放慢了些，偶尔抬高手，好叫宋会云看清楚自己的动作。宋会云虽熟识磨墨用笔，不过心中也十分感激这位小宫女，看得认真极了。等砚台中盛有些许墨水后，小鹂又让宋会云亲自动手去试一试，瞧见她做得像模像样后才松了一口气。
手上的动作单一了，眼神就不受控制地往别的地方暼，姜璟的手指很长，不像女儿家的纤细，指节有些粗大，大拇指指节和虎口处有明显的老茧。字写得比从前更强些，从前是一丛繁花，美不胜收，如今像寒冬腊梅，更有凌冽傲骨。
除了松香墨，她们还要磨上一方朱墨，以供姜璟亲批奏疏。姜璟恨不得整个人埋进堆堆叠叠的公文中，除了偶尔歇歇手喝口茶，其余时刻更是头也不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