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明玉衡的视线没有集中在自己身上，而是左右环视，纪景昱笑道：“公主怎么不瞧我？
我可比元钱那个老掌柜俊美多了。”
在念到“老”这个字的时候，纪景昱特地加重了口气。
明玉衡笑问：“陛下这回，怎么不称‘孤’了？”
“白府鱼龙混杂，公主不仔细着也就罢了，我得为公主多做些考虑。
这里安全，隔音也好，说什么都不会叫旁人听了去。”
“油嘴滑舌。”
“多谢公主夸奖。许久未见公主，公主倒是与我生分了许多。”
纪景昱拿起桌上的酒盅，走到墙角，将酒盅递给了明玉衡：“来一杯？”
明玉衡接过酒盅，但却没有立马送入嘴中。她低首闻了闻杯中透明的酒液。
一缕清甜并混合着果香的气味扑面而来。
她微抿了一口，入口甘冽，回香醇厚，是不醉人的果酒。
她晃了晃酒盅，似笑非笑道：“陛下不在宫中处理平郡的洪灾，倒是有心情来和我这个敌国公主喝酒，我是不是该称赞陛下重情重义？”
原本靠着墙壁的纪景昱，听到这句话，眉毛不经意的挑了挑。
“那还得多亏了公主的举手之劳解了我的燃眉之急。”
平郡南部一连下了半月的大雨，先是山上的溪水突然水位暴涨，接着混杂着泥石，形成山洪。
山洪尚未形成之时，曾有农户上报衙门，天有异象，结果却被县太爷打个半死。
那县太爷却讥讽道：“今世太平，此人妖言惑众。天之奇象，玄之又玄，可为尔所知？”
从衙门离开后，那农户也不敢再与旁人说天象有异。
归家后，那农夫闭紧房门，前来摆放的街坊邻居也都被赶了回去，说是别招了晦气上身。
几日后，山洪却如期而至，最先冲毁的便是那农户的草房……
紧接着山脚下的村庄，田里的庄稼，地上劳作的人们，都被卷进浑黑的山洪中。
他们不是没想过要跑，但是看到山洪中的家具物件，却总是不舍得，回望了好几眼，就在徘徊之中，被折断带着木刺的木架挂进了山洪。
又或是看见了相熟之人的衣物，又或是听见了稚童的哭喊，那步子就跟灌了铅似的，迈不开一步。
百余人的村落愣是没有一个活口。
这座村落席卷完，便是下一座村落，下一座村落没了声响，便就是下下座……
最后，还是山洪卷着浪冲入城中时，县太爷才张皇失措的要防洪。
但是已经为时已晚。
城中的设施，被山洪一冲而尽，低地上的房屋都被水淹到了房顶……
那县太爷登时就吓晕了过去。
有关山洪的奏疏这才递到了他面前。
当时因为城区地势地平，山洪到主城区便停下来。
但是随之而来的是城区及路上厚厚的一层淤泥，以及数不清的狼藉残骸。
大灾之后必有大疫，灾难过后，须得快些搭建临时设施。
又因着那名县太爷做的好事，天时地利人和纪景昱是一样都没占上，因此前些日子发了好大的火气。
好在明玉衡未卜先知，早早的让人备了物资送过去，这才让平郡的形势有些好转。
想到这，纪景昱微微侧头，使之能与明玉衡对视。
面前的人和记忆中的形象有很大出入，不仅仅是她易容的缘故。
少女的脸上扑了能混淆视听的脂粉，遮去了属于明玉衡的模样。
眼前人的面貌平平无奇，比她容貌出众的女娘在上京一抓一大把。
不过那些女娘却唯独没有那双顾盼生辉的眼睛。
她的身形很瘦，与少时带着婴儿肥的身形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如今，完全是骨头架上附着一层皮肉，偏她生的白嫩，显得更加柔弱，他虚手一握，便能握住那双纤细的手腕。
再就是，明玉衡似乎不爱出门走动。
可先前，虞国每次春狩，她都会央求云娘娘让她带着自己。
他曾叫人打探过明玉衡在白府的生活，大到人际交往、衣食住行，小到生活琐事。
除了白府的大小姐得了闲会去找明玉衡，此外的大半时间，都会待在萃瑞轩中。
还有的，便是明玉衡怎的对旁人便和颜悦色，对他便是喝了老中药一般。
说话苦酸，苦酸的。
罢了。
在陈国，也只有在他这儿，他的公主殿下，才能松懈片刻。
明玉衡见身旁的人一直瞧着她的侧脸，抬手蹭了蹭自己的脸，摊开手掌，却发现并没有沾到什么东西。
见纪景昱仍没有收回目光，她有些疑惑道：“你在看什么？”
“公主好看，我便想多看几眼。
若此时再不将公主的面貌刻在心中，将来公主归国，岂不是又要见不到公主了？”纪景昱一本正经的说道。
明玉衡嘴角抽了抽，怎么没听说过陈王出门在外还有两幅面孔。
一副臭脸对着朝中的大臣，一副桃花面对着闺中的女娘。
纪景昱垂眸看着脸上有些郁闷的明玉衡，真可爱，要是能一直待在他身边，多好。
想到此行的目的，他清了清嗓子，道：“公主，我们做一场交易怎么样？”
明玉衡闻言怔了怔：“交易？”
……
马车内，明玉衡有些倦怠的靠在墙上，脑中却不断回想起纪景昱所说的话。
“我想要你进宫协助我推行新政。
作为交换，我将不向别人说出你的身份。
当然，白府通敌的罪名我也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而且，云门的门人现在大多在宫中任职，只要你需要，随时可以和他们交接。
最重要的是，我将十年内不对虞国用兵。”
这完完全全，是对她有利的交易。
说是交易，倒不如说，是纪景昱抛出一大堆她不能拒绝的好处，哄着她入住陈王宫。
至于制定新政，对于她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
想到纪景昱对自己的态度，明玉衡就一阵头大。她有些烦躁的抓着头发，为什么要对她这般好呢？
是为了报答母后在虞国时对他的照拂？
还是云月？
又或是在明昭宫当值的其他人？
还是教他习武的武师傅？
总归不该是当年哭哭啼啼的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