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堂内,地面由一块块青石铺成,泛着丝丝凉意。
四处飘散着令人静心的沉香。
白榆站在半开着的木窗边,目不转睛的看向远处。
在看到身穿紫衣太监服饰的人出现在她的视野内,白榆屏气凝声向前走了几步。
只见陈王在路上有些慵懒的走着,身姿挺拔,在玄青色的龙袍衬托下,更是增添了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势。
但是由于距离过远,白榆只能稍稍瞧见那人的身形,就连侧脸都看的十分不真切。
她咬了咬牙,有些不甘心的转过身,迈步就要离开。
但她并未放轻动作,而是像平常那般走了出去。
习武之人,向来机敏。她虽不曾苦练武学,但少时在师傅的耳濡目染下,多少知晓其中诀窍。
陈王正值弱冠时,便已登上王位,之后便又以铁血手段安定北部边疆,亲征北胡。
攻无不克,所向披靡。
虽然上京没有人见过陈王拔剑,但这样的人,说他不是武艺超群,又有几个人会信?
莫说自己因为身子骨弱,只是观摩过师傅等人的切磋,并未习武。
就算是名门大家也未必能逃过陈王的眼睛。
陈王想必不久便会将她抓个正着。
虽然上京的高官显贵皆称陈王为暴君,暴虐非常。然而,白榆仔细搜查过这些因陈王而下狱,赐死的官员的底细。
虽说刑罚严苛,但是这些人,死的不冤。
走出佛堂附近的院落后,白榆深吸一口气,随后若无其事的朝来时的路走去。
不过多时,石子路的拐角处便出现了陈王的身影,只是那名紫衣太监却不知所踪。
纪景裕似是也瞧见了白榆,面有不善的径直朝白榆走来。他身上的衣摆也随之发出猎猎的声音。
随着陈王和白榆的距离不断拉近,白榆也终于看清了这位陈王的相貌。
纪景裕面容俊朗,五官棱角分明。眉下的眼睛深邃而有神。
不过,她的视线很快便落在陈王脖颈间的那道被衣衫遮盖住的狰狞的伤疤上。
但即便这道疤被玄色衣衫挡住一多半,白皙的颈间也尤显得触目惊心。
白榆倏的笑出了声,眼睛里也有些泛光。
方才见到陈王和少时故人相似的面孔时,她尚且还能用血脉相近的理由来让自己莫要错认眼前人。
可那道伤疤,又该作何解释?
那明明是景昱兄长在她八岁遇刺时,替她挡了一箭后的伤痕!
原来是这样!
怪不得,陈朝不学无术的三皇子纪景裕会在十四岁那年如同开窍了一般,也开始培植自己的势力。
怪不得,景昱兄长归国便会横死,死无全尸……
见那人在她身前定住,白榆像之前预想的那般跪下:“民女白榆拜见陛下。”
只是就在白榆提起裙摆,弯腰下跪的时候,纪景裕却硬生生的将她已经弯下的身子提了起来。
白榆被这突如其来的操作打乱了手脚,她有些犯嘀咕,不该是这样才对。
景昱兄长不应该看着她跪下后,然后质问她吗?
二人贴得极近,只是白榆比纪景裕矮了一个头。
纪景裕有些急促的呼吸打在白榆的额间,热的让她有些难受。
白榆想要有所动作挣脱开来,但她的两只胳膊却死死的被纪景裕抓在手里。
抓得她疼极了。
可是她不能喊出声。
这里距后院虽有一段距离,但她也不能保证声音会不会传到后院。
如此只会平白无故的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白榆低下头,不敢与纪景裕对视,她隐隐能猜到陈王为什么会这般失态。
自己能凭着那道伤疤认出他来,景昱兄长又怎么不能识得她呢……
纪景裕神色复杂的看着眼前的人,他方才走到府门处,便察觉到有人在打量他。
原本以为又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刺客,于是打发走了赵和,准备亲自来收拾上赶着送死的刺客。
可谁曾想,竟是她……
虽然她面上易容,不显曾经的模样。然而面容易改,那双清灵的眼睛却不易改。
他在虞朝做质子三年,跟在明长公主身后三年,怎么会不识得她那双流盼清眸?
纪景裕闭了闭眼,脑海中满是刚刚白榆低眉顺眼,行跪拜礼的模样,想到这儿,他心脏就跟扎了千万根木刺一般难受。
他从未想过再次与虞朝无上尊贵的明长公主相遇,会是这般场景。
少时的她是那么的光彩照人,向来只有别人朝她行礼的份,哪有她跪别人的道理。
更何况,他不相信明玉衡没有认出自己来,既然如此,她又为何装作生人一般,朝他跪拜?
她从前,是那么的骄傲。
明玉衡,这些年在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不该是这幅模样……
纪景裕听到白榆轻哼一声,这才意识到自己手上的力气有些大,忙不迭的松开手。
不过,还是在白榆白嫩的胳膊上留下了红痕,在浅色的纱衣的印衬下倒是不明显。
纪景裕不知所措的看着白榆:“抱歉,孤,我,只是太高兴了,没想伤到你。”
他连忙从衣袖中掏出一罐药膏塞到白榆手中:“这是先前我去北境行军时用的伤药,你擦些,很快便会消退。”
白榆看着手上的药罐,眨了眨眼睛,又还给了纪景裕:“我不疼,到时叫阿月添件深色衣裳便好。”
纪景裕皱了皱眉:“你之前不是磕了碰了,便会哭着跑到云娘娘身边喊疼吗?”
白榆愣了愣,随后垂下眼眸说道:“现在,不会了。
陛下,还是用在自己身上的好。”
纪景裕闻言,面色有些不善的看着她:“所以你就这么作贱你自己?”
白榆扭过头:“我没有。”
纪景裕看着白榆的眼睛,似笑非笑的道:“没有?
那你孤身一人来陈朝做甚?
在樊都做你的长公主不好吗?
我可不觉得陈朝那些个老古董能和曾经叱咤风云的云斛师傅相提并论。”
白榆似是被触及到了痛处,不甘示弱的看了回去,冷冷道:“和陛下无关,陛下只要好好做你的陈王,我的事情不劳您费心。”
说罢,白榆便头也不回的离开。
纪景裕见白榆径直离开,脸上也没了戏谑的模样。
纪景裕眼神晦暗不明的注视着白榆离去的背影,紧握着手心,手背上隐隐露出几根青筋。
他们都不在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