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心院内,明玉衡坐在榻上,与杜芝对弈。
棋盘上,色泽晶莹剔透的黑白棋子交错散落,但黑子隐隐有包围白子的意图。
一子落下,与棋盘相碰发出啪嗒的声音。
明玉衡注视着棋盘,琢磨着如何走下一步。
她拿着黑子,语气不冷不淡道:“夫人,我不日将离京,在上京的这些时日多谢照料。
这些时日,我总想着该送给夫人什么样的践行礼。
寻常的摆件总归司空见惯。
金银玉器太过俗气,又不符合礼制。
夫人又不喜字墨文书这类的物件。
思来想去,还是送夫人一些存放久的名贵药材好。
若遇重疾,也可医治一二。”
杜夫人听后,惊讶道:“姑娘怎的这般快便要回去了。
这才过了多少时日,姑娘的事情可都办妥当了?
若无事,再待些日子也好。过几天山上的红枫开了,我叫人带姑娘去上京郊外去踏秋。”
明玉衡摆了摆手,拒绝了杜芝的好意。
她前几日外出,不仅连元钱人影都没看见,还被陈王陛下抓个正着,给她的好处那般多,她只能答应纪景昱去宫中。
若不找个说辞在此处脱身,那她便是要宫中、白府两头跑,她可没有这么多的精力。
“我意已决,夫人不必多言。”
说着,她将手中捏着的棋子落下:“夫人,该你了。”
杜芝连忙应了两声,从棋罐中捡了棋子握在手中,手悬在空中片刻,随后挑了一处落子。
“那我便为姑娘多多准备些细软,好叫姑娘旅途少些奔波。”
“嗯。
我虽离得早,不过还是得对夫人道声恭喜。”
“这,何喜之有?”杜芝疑惑道。
明玉衡用手指沾了沾桌上未动过的茶水,在桌子上一笔一划的写着一个字。
杜芝见状稍稍倾身上前,她心生疑窦,不甚明白她在做什么。
片刻,桌上便出现一个用水写着的“花”字。看清那字后,杜芝先是不解,后心一惊,随即她脸上欣喜之情溢于言表,眉眼上都挂着笑意。
杜芝激动的双手合十,仰头上天祷告道:“菩萨保佑,八路神仙保佑,我儿高中!”
明玉衡抬手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杜芝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
她压住上扬的嘴角,嗔怪道:“怪我,怪我,都怪我这老婆子一时喜过了头,失了分寸。”
明玉衡颔首,轻敲桌面,示意杜芝继续下棋。
伯夫人想要静下心来举棋,可脸上的笑却是如何也下不来。
她一想到陵楷下月的科考金榜题名,便高兴得忘乎所以。
她母家和白伯爷一样是武将出身,她太祖父原是个目不识丁的校尉,后来机缘巧合之下在与北国的战争中杀了一位守城将军,她家这才发迹起来。
但是武人舞刀弄枪的,战场上刀剑无眼,总是不安全。
再就是当今似乎有了休养生息的念头,前年与北国停战后,将一多半的士兵卸甲归田,转头发展文化,改革吏治。
就算她跟着父亲从小骑马打仗,但嫁做人妇后,也不得不得为自己的一对儿女做打算。
当文官好,做一名清廉的官老爷便更好。
当文官,管天下。做武将,打天下。
若是管得好,还能升官加爵,死后入太庙。
武将领兵,要领着不知被克扣多少的粮食不说,若是败了,便是杀头的罪过。若是胜了,陛下也难免猜忌。
白陵楷和母家儿郎完完全全是两个性子,泾渭分明。
他是如朗月清风般的人物,杜芝最是清楚不过了。
所以还是当文官最好了,食君俸禄,为君分忧。
就在杜芝规划着白陵楷日后的升官之行时,棋盘上的白子已经被黑子截杀大半。
这才缓过神来,杜芝看着棋盘不知如何下手,最后只能放下手中棋子,笑道:“姑娘智绝,我认输。”
听到杜夫人认输的这句话,明玉衡放下手中黑子,似是唠家常般道:“听闻前几日,二房家的长子在勾栏瓦舍玩闹时摔断了腿,闹了好大的一通笑话?”
说是勾栏瓦舍,其实就是那些不入流的地方。
杜芝听明玉衡说起此事,解恨的笑了笑:“二房管不住自己的儿子,她家的儿子又管不住自己的腿,活该摔断腿。
老祖宗听说这事,便叫人狠狠的打了白陵城十个大板子,现如今,正躲在后院,不肯出面。
要我说,白家养了二房这么多年,结果二房媳妇肚子不争气,就生了这么个儿子,当宝贝心肝这么养着。
到头来却跟个缩头龟似的。”
明玉衡看着一吐心中不快的伯夫人笑着不语。
侧过头看向窗外,已是夕阳西下,鱼鳞状的红云飘在空半中。
偶有孤鸟掠过天际,飞出这四方的天。
她平了平身上有些褶皱的衣裳:“明日一早我便启程,府中与我相熟之人不多,除却夫人和伯爷外,剩下的便是白枫小姐,不必大张旗鼓来相送。”
说到白枫明玉衡顿了顿,像是想到了什么趣事,她莞尔一笑道:“白枫小姐是性情中人、洒脱明朗,若是我不告而别的话,她定会乱发一通脾气。”
“哈哈。”杜芝干笑两声,别说是乱发一通脾气,她家这位小祖宗遇到不顺心的事,把整栋院子都砸了都有可能。
明玉衡拿出两封文书递到杜芝手中:“这是陈国和虞国的通行文书,夫人在我走后可代我转交给白枫小姐。”
杜芝看着手中的文书,迟疑道:“姑娘,这是何意?
近年来虽两国并未交战保持着面上的和平,可……”
后来的话她没有说出口,但言外之意却有些拒绝的意味。
看着杜芝脸上忧愁的神色,明玉衡缓缓开口道:“夫人你知道的,上京这样的地方不适合她。
一个花旦卸了妆,拿上书便能把她骗得团团转,更别提谈婚论嫁。
若是官位低的人家,夫人还能帮衬一二,可是白枫小姐的性子,却是眼高于顶,不是一等一的儿郎,她绝不会相加嫁。
高官大户,她那副直来直往的脾气准能叫人一拿一个准。
旁人总觉得夫人对儿女一碗水端不平,但其中坎坷,又有谁会知晓?
既如此,倒不如叫白枫小姐去瞧瞧外面的大千世界。”
杜芝听后踌躇不决,但明玉衡说的在理,她的白枫眼皮子浅,毫无城府,出去历练一番长长见识也好。
最终杜芝咬了咬牙,狠下心来将文书收了起来。
明玉衡见她收下通行文书,想着没有再要交代的事情,便道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