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榆闭眼,轻呼一口气,轻手轻脚的从侧门走了出去。
白榆看着眼前分岔的几条小径,毫不犹豫的选择了通向佛堂的石子路。
白府佛堂正门的位置虽有些偏僻,但佛堂后门距离府门并不算远。
她也曾跟着老祖宗礼佛,因佛像高大,所以屋内倒是比寻常房间更宽敞,角落里也堆积着不曾使用过的木箱。
若是被发现,倒也不失为一个藏身之处。
白榆一边想着,一边加快了脚上的步伐。
今日宴会,杜夫人将人手全部抽调到了宴厅,此刻仆役们也大多集中在后院侍奉小姐,而剩下的侍卫和丫鬟则是被分配到了正堂。
又因着白榆有意识的避开路上的小厮,一路上竟无人与她打过照面。
白榆气息微喘,她看着走到门槛前顿了顿,随后双手合十,默念几句得罪,便跨步走了进去。
***
正堂内,香炉内的熏香缓缓升起,缕缕薄烟随风轻盈的飘散到各处。
只是室内的几人不似这般轻松。
二人正襟危坐的看着正座上的人,不敢有其他动作。
白以铭暗暗叫苦,这位祖宗怎的忽来了他家宅邸。
他面上的表情也由宴会时的言笑晏晏变成了紧绷。
先前为长子办及冠礼的欣喜荡然无存,只希望今日能平安度过才好。
纪景昱有些慵懒的用右手支着下巴翻看着手中的谏疏。
在浏览谏疏时,他无声打量了一番室内陈设。
正堂内并没有太过奢华,大多是用色泽淡雅的水楠木置办的家具和书架。
书架上零零散散的摆放着几本书页有些泛黄的书册,以及一些古玩器物。
偶有一两件光彩夺目的金器,也是老伯爷在世时,他那狼心狗肺的父皇所赐。
到也还算是手脚干净。
他收回视线,看着手中的谏疏,轻笑道:“嘉义伯,依你所言,是要将北境诸民照先帝旧例男丁坑杀,妇孺全部贬为贱民?”
“一个尸骨无存的人,竟然值得爱卿这般追随。”纪景裕意味深长的说道。
白以铭闻言吓了一身冷汗,他连忙起身,俯首跪在他面前,故作镇定的说道:“陛下,臣绝无此意!”
若是之前他还不明白陛下话语中隐含的意味,此时此刻帝王的威压也让他了然于心。
当时撰写这份谏疏时,为了不触陛下霉头,他特地询问了几位老将军。
攻城略地,乃兵家常事,留下妇孺已是仁慈。白以铭思索多日,这才敲定这本谏疏。
可万万没想到还是出了错处。
莫说在座几人,就是在上京城内,谁人不知先帝晚期贪图享乐,淫乱无度,年轻时打下的大半江山都被其挥霍殆尽。
而当时攻城留下的妇孺也是为了他在宫中能更荒诞的享乐。
在当今陛下眼中,他在谏疏上的所言,可不正正是打了他的脸。
指着他的鼻子说,你和你那荒淫无道的父皇简直是如出一辙!
忽然他脑中划过一道灵光,白以铭绷直身板,拱手说道:“陛,陛下,微臣少时曾观北国国史,北方诸国君待其俘掠甚酷,而所杀戮者以万数。
臣虽愚,亦知天下之大,黎元为先之理,若我朝使其宜优复生,以安边计。
则九州之内皆传陛下宽仁之盛名,敌国之军亦可不攻自破矣。
然臣甚拙,不善文辞,只敢翻抄旧制,不敢改创新制,请陛下赎罪!”
纪景裕原先正摩挲着手中殷红的扳指,听闻此言,看了座下的人一眼。
看来嘉义伯比起那些老顽固还不算太蠢,知道自己要说什么话。
但他一想到改革旧制所要牵扯的众多势力,不免头疼。
纪景裕按了按自己的眉心,“安国公,你觉得呢?”
安国公微微颔首,“老臣在北境戎马半生,察其地,不乏我朝难以返还遗民,臣行军之时,也受其恩惠。
若能宽宥,也算全了他们的一片丹心。”
只是,要如何改制呢?
二人心中共同有着这样的疑惑,但又同时没有胆量向上座的人发问。
纪景裕见二人一脸困惑不已的模样,也不为难他们,他摆了摆手:“此事日后再议。”
纪景裕站起身,走到白以铭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听闻白长公子今日及冠礼,孤走得匆忙,并未备礼,想必嘉义伯也不会在意。
一月后白公子若能凭着自己的本事走到孤面前,孤定会为令公子备份大礼。”
白以铭再次俯首:“臣替犬子谢主隆恩。”
纪景裕收回了自己的手,本想着叫来太监摆驾回宫。
但他的视线却被门边木架子上开得娇艳欲滴的扶桑花吸引。
若是靠近观赏,甚至能闻得见淡淡的清香。
淡粉色的花瓣上挂着几滴水珠,显然是得到了主人家的悉心照料。
纪景裕愣了愣神。
他已经有多少年没有看见扶桑花了?
十年?
错了,是八年。
原来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纪景裕想要伸手去触碰那盆粉色的扶桑花,却忽然想起来他刚回国时,舅舅曾经告诫的话语。
三皇子纪景裕并不喜欢太过鲜艳的盆栽,甚至还因为此事,将宫中赏赐下来的盆栽全部摔碎在地,就连随行的侍女也被重打了五十个板子,轰出府去,任其自生自灭。
就连宫中上林苑中也罕见斑斓之色。
是了,他现在亦不该识得扶桑花。
纪景裕无言的讥笑了一声,随后便径直的跨过了门槛。
门外的赵公公见陛下走出来,迅速的将头埋得老低跟在纪景裕的身后走着。
白以铭再三确认已经听不到陛下的脚步声后,才缓缓直起腰板,从蒲草垫子上站了起来。
见安国公稳如泰山的坐在木椅上,白以铭不紧不慢的拍了拍宽袖上的灰尘,坐到他身边,轻拍着安国公那双布满皱纹的双手感慨道:“老哥哥,这回,你可是害惨我喽!”
安国公摸着胡须,笑眯眯的回答道:“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说罢,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陛下若有问罪之心,这个,咱老哥俩早就留不住喽。”
白以铭长叹一声:“但愿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