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镜六岁那年的夏天,高辩请假回到高家村,和母亲商量要带小镜去城里读书。高母一万个不情愿,六年的相伴,高母已经离不开小镜了。六十多岁的年纪,阳气已经日渐衰微,有个小太阳一样的女娃天天围着她转,就像给她老人家充了电。小镜爱说爱笑的泼辣性格经常逗得奶奶前仰后合,这天伦之乐是多少钱都换不来的哦。
高辩在家乡呆了几天,也试图和小镜套近乎,买各种好吃的给她,可小镜似乎不买账,她虽然知道高辩是“爸爸”,每年收种两季也能见到爸爸,但还是不愿意接近他,似乎高辩身上有种不祥和的磁场。高母知道,高辩除了上班,节假日还会去十里开外的大河里捕鱼,因为小时候他经常跟着高父去河里捕鱼,受到幼时的影响,捕鱼成了他的爱好。其实,他和芸霞的收入除了赡养父母和养小家之外还会有节余,根本不需要通过捕鱼杀生来挣钱。可高辩喜欢满载而归的成就感,一到河边他就浑身是劲。鲫鱼、鲤鱼、老鳖、黑鱼……吃不完,就让芸霞去钢城菜市卖掉。芸霞的性格孤僻且顺从,丈夫说什么,她就做什么,丝毫没有反抗,即便受了气,也是不吭声,然后默默去做事情。都说“一个好女人,幸福三代人”,芸霞虽勤劳节俭能吃苦,却没有智慧和远见,也没能遇上一个能引领整个家族不断向上积极进取的好丈夫,她的思维很简单,“人的命,如钉钉,胡思乱想不中用”,在她的认知里,遇到高辩,就是前辈子欠他滴,这辈子还清债务就了结了。大强有个这样的母亲,也是悲哀。无论对与错,挨打后都不会被母亲护着爱着,童年的阴影为日后的离家出走埋下种子。
眼看假期快结束了,高辩想出一个法子,那天,他看到小镜对三叔家的姐姐投去羡慕的眼神,原来三叔家的红梅穿了一套红色的新衣服,上面有漂亮的白点点,小镜跑回家跟奶奶说,“阿奶,我也想穿小点点的褂子和裤子,你明天赶集帮我买好不好啊”?高辩连忙插话说,“小镜,明天我带你去买,我们坐车去外姥爷家,他们镇上布店多,肯定能找到比红梅身上还好看的花布”。小镜满脸疑惑,高辩接着说,“买好布我就带你坐车回来,交给你三叔帮你做一身,好吧?”小镜还是不敢接茬,怯怯地看着高母,高母心里明白,她是留不住小镜了,毕竟去城里念书是大事情啊,她这个奶奶再亲,也不能跟着小镜一辈子啊,孩子到了该读书的年龄,前程事大啊。
第二天清晨,高母煮了十个白水鸡蛋,用冷水冰了一会,然后擦干水,装进布袋子递给高辩,高辩背着包拉着小镜走到云楼镇客车站,高母跟在后头,小镜被父亲带上车,透过车窗玻璃小镜看着高母,大喊“阿奶,布买到了,我晚上就回来了,你等着我啊”,此时的高母已然崩溃,大声痛哭,车门关上了,车轮启动了,小镜透过玻璃看到痛哭的高母,立即感觉自己可能受骗了,她大喊,“我要下车,我要下车,快停车,我要阿奶……”,客车越来越远,带走了小镜,高母已经哭得不省人事,镇上的老姐妹都聚过来扶着她在边上的长凳上坐下,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劝说着,“小镜她奶啊,孩子去城里上学,放假了肯定还回来的,又不是再也看不到了。不要哭啊,你舍不得,我们都知道啊,五个月大你就拉扯到现在,说实话,心都长一块去了,这分开了,就像扒层皮啊,怎能不疼呢,小镜她奶,别哭了,小孩大了,还是她父母当家做主,你不能做孩子的主啊”。一群老姐妹,拍背的拍背,倒水的倒水,也有陪着落泪的,都是带孙子的奶奶,都能体会祖孙被突然分割的痛苦。
每个人生下来都带着一束心光,两个长期相处的人,心光会长到一块,分离就是“扒光”,比扒皮抽筋还疼。六年的点点滴滴,祖孙俩美好的片段,一幕幕在高母脑海中回放,她恨儿子恨媳妇,这对不会疼儿疼女的两口子,以后两个孩子还不知道要受多少苦。高辩的急躁固执,芸霞的冷淡孤僻,这样的家庭氛围,孩子怎能高高兴兴地长大呢?
道婆刘氏得知小镜被接到城里后,时常过来串门,安慰高母,“小镜她奶啊,不要难过了,你自己照顾不到俩孩子,就帮大强小镜多拜观音菩萨吧,菩萨会保佑他俩的,你天天担心也不是个事啊,把心放下,一切交给菩萨去照看……”高母听后,欣慰了很多,是啊,她还需要照顾好这个家,照顾好高父和自己的身体,孩子们放假回来了,还是能见到的啊。想到这,高母不再难过了,只是时常还会思念小镜,不知道孩子去了钢城会怎么样。
在客车上哭闹的小镜越来越没气力了,渐渐地她睡着了,醒来后,发现大强趴在床边对着他笑。小镜喊道,“哥哥,阿奶呢,我要找阿奶。”大强说,“小妹,等放寒假了,我带你回老家找阿奶,过几天就要开学了,我送你一个文具盒。”说完,拿出一个铁皮盒子,里面装了几支铅笔和一块橡皮。
大强帮小镜穿好衣服和鞋子,拉着她走到芸霞的包子铺,芸霞正忙着卖包子,看了俩孩子一眼后,连声说,“一边玩去,不要耽误我干正事。”大强告诉小镜,“这个包子铺是我们家的,每天都有很多人来买包子吃。”说完他从筐子里拿出一个菜包子递给小镜,接过包子咬了一口,还真是好吃呢,小镜一边吃包子,一边流泪,她知道,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不能看到奶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