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考结束后,小镜顺利地考上了云楼中学,大强分数低,如果想读书只能去几十里外的马庙中学,或者也可以选择初三复读一年后再考。命运在此刻鬼使神差地给了大强一个机会,一个对大强来说并不合适的机会。
芸霞的表妹贾美丽在桐庐医院当护士长,有一天突然到访,贾美丽告诉芸霞,她们医疗系统内部有一个可以读大专的名额,学制三年,出来后可以去医院工作。高辩和芸霞平时对教育体系和医疗体系并不清楚,听说儿子有机会上学,出来后能分到医院上班,都觉得是个好机会,根本没理解上大专对于大强来说是极度不合适的。只有初中学历的大强,跳过高中三年的知识积累,直接去就读大专院校,等于是给学校和班级垫底。也许是贾美丽的单位有任务指标需要完成,也许是贾美丽真心想帮助表姐。不管初衷如何,这都是大强悲剧的开始。
高辩写信让大强尽快回到桐庐,接到信后大强也感觉是个好事,能直接读大专了,出来可能就是个干部身份呢。收拾行囊大强便美滋滋地去了桐庐,留下若有所思的小镜。大强一走,小镜的高中三年就只能独来独往了。读大专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情况,小镜也是不太清楚,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初中毕业只能考中专啊,没听说过直接能上大专啊,她所处的年龄段也无法思考太多,只能接受哥哥去城里读书的现实。好在还有奶奶陪着她,也没感到孤单寂寞。
八月底,高辩带着大强去医学专科学校报名,看着校园里那些高个子的男生,高辩竟然没有觉察到不对劲。常年沉迷于喝酒抽烟打牌网鱼的底层民众,哪里懂得为儿子去规划合理的人生呢。大强的同学都比他大三四岁,个子也比大强高出一个头。开学第一周,大强没觉得难,随着医学专科专业课程的开展,大强渐渐地听不懂也看不懂了。可他不敢告诉父亲,也不愿告诉父亲。每周五回家一趟,周日下午返校前,母亲芸霞会拿出20元给大强作为一周的伙食费。这些钱吃饭是够的,想买些别的就不够了。大专三年,大强因为听不懂专业课程,只能将时间花在练习毛笔字和琢磨小品相声的业余爱好上。为了购买笔墨纸张,大强经常不吃早饭,省下钱购买所需,而对于所学的专业课程,他几乎是门门不通,遇到考试抄抄写写勉强及格。而这一切,高辩和芸霞都是不知情的,因为他们夫妻俩的认知局限性,实在无法真正帮助到子女。在高辩的认知里,生了儿子,养了儿子,剩下的就是靠儿子自己了,他自认为已经拼尽全力了。几十年后,生活不能自理的高辩躺在病榻上,回想过去种种,在对待儿子的问题上,他几乎是全错了。
大强的毛笔字行云流水,大强的小品天赋和单口相声为学校的文艺活动增添了很多亮点。在被鼓励的事情上,大强越发投入,他一次次地获奖,一次次地被掌声包围着。他喜欢这种感觉,被认可,被鼓励,被赞美,被接纳。有时候,他一个月才回家一次,然后让母亲芸霞一次性给他80元,省去了中途回家拿钱的麻烦。而粗心麻木的芸霞丝毫感知不到儿子的变化,除了每天辛苦忙碌,她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去关爱子女。高辩的习气也越来越重,每天抽一包烟,中午和晚上两餐至少要喝两杯酒,双休日除了网鱼就是去职工俱乐部打牌。俱乐部里大部分男职工和退休职工也都是这样生活的,所以高辩没有觉得自己哪里不好。相反,他很享受这种状态,他是个不愿操心烦神的人,也是个怕被“麻烦”的人。芸霞一天天忙碌着,累了就睡,醒了就忙着挣钱。家里杂乱不堪,床底下甚至能掏出十几年前的老灰尘。起初,高辩还会拿起扫帚清理清理,或者让芸霞把家里打扫打扫,可日子久了,两个人就都不在意了,小家越来越乱,衣服没人叠,东西没人整理,床底下鞋子横七竖八地堆放着,在整理房间收拾家这件大事上,两口子简直麻木到了极点。偶尔高辩从同事家做客回来,也会说上几句,让芸霞把家收拾收拾,可芸霞总说,“我天天都忙死了,哪有空收拾家,你这么闲,不能多干些吗?”懒惰的高辩一听这话,立马住嘴不再提了。没有父母长辈亲朋好友监督的夫妻俩,怎么能把小日子往好处过呢?
转眼三年过去了,大强学业结束了,学校只发了结业证书,没有发毕业证书,理由是大强没有高中毕业证,除非他自己再参加一个成人高考,如果考上了,三年后学校再补发毕业证。这个巨大的陷阱让夫妻俩彻底傻眼了。孩子被耽误了三年,还不包分配,当初贾美丽忽悠芸霞的那些话,如今都变成空话假话。怪谁呢?只能怪两个人太糊涂,不懂家庭,不懂教育,不懂社会,不懂人生。
在同学的帮助下,大强去了一家不知名的小医院,除了放射科缺人,其他岗位对大强来说都是不能胜任的。放射科一般男生是不愿意去的,听说在这个岗位工作久了会影响生育。大强别无选择,只能暂时先干着,以后再找机会。这个岗位工资也不高,第一个月,大强只领了120元的工资,他兴冲冲地花了40元给高辩买了一瓶“古井贡酒”带回家,高辩也挺高兴,喊来自己的同事大黄一起品尝,俩人边吃菜边喝酒,大黄一直夸大强孝顺,高辩听得喜笑颜开。
几年后,医院改制,不再与大强续签劳动合同,大强四处找工作,四处碰壁。他不愿跟着母亲卖包子,总觉得自己好歹读了大专,不能去做这样的小生意。芸霞和高辩自身性格的局限性和认知的偏差,也无法正确引导大强打开格局从小生意做起。
后来大强去古文玩市场考察了半年,他决定摆摊卖石头,那些形态各异的石头进价并不高,可城里的文人们都喜欢,他们愿意出高价购买赏玩。大强把想法告诉父母后,高辩认为他不务正业根本不予支持。芸霞被大强磨了很久,终于偷偷给了大强500元让他试试看,大强第一次进货没有经验,500元买来的石头2个月来一直没卖出去,反而缴纳了100元的摊位费。没有远见不懂鼓励儿子的芸霞看到大强没挣到钱,就再也不愿意继续支持了。
性情本就暴躁的高辩看到儿子一蹶不振的状态后,时常加以讽刺挖苦,大强的自尊心一次次被伤害。终于有一天,大强向芸霞提出“带着3000元出去闯荡,以后是生是死都不再麻烦父母”。高辩和芸霞都是惜钱如命的人,怎会愿意拿出3000元给大强去自谋出路呢。被拒绝后的大强离开了家,离开了桐庐,自此三十年一直音讯全无。
从小就没有被父母好好疼爱的大强,出门后离开家又怎会一帆风顺,头几年芸霞也曾出门去寻找过几次,贴过几十张寻人启事后未果。后来渐渐地,本就儿女心不重的她,也就放弃了。晚年,七十六岁的芸霞驼着背在医院里照顾七十五岁的中风老伴高辩,回想他们老俩口的一生,没有好好对待子女,没有好好孝顺公婆,没有尽到做父亲和做母亲的职责,古稀之年后只能默默承受一切苦楚。若不是小镜夫妇的孝敬和陪伴,老俩口还不知道会沦落到何种地步呢……
每次看到央视的大型公益节目《寻亲》,高辩和芸霞都是泪流满面,糊涂了一辈子的夫妻俩,看到电视里那些父子母子相认的镜头,除了感动和感叹,还伴随着无尽的悔恨。
每一个孩子来到这个世上,都是老天爷赠送的礼物,本该好好珍惜疼爱,可无知的父母却将子女视为负担和麻烦,一次次地伤害,一次次地挖苦,一次次地将孩子从身边驱逐,待到疾病缠身,老态龙钟,步履蹒跚,才想着如果有个孩子能近身照顾该多好啊,悔之晚矣,悔之晚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