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朔和女专案员从桑初夏这里了解到，鲁明管理这些“受害者”有严格的奖罚制度，甚至内部还有隐形的职级晋升。
连续五天、十天、十五天、三十天不犯错，分别对应着不同的“奖励”，坚持的时间越久，“奖励”的内容就越丰厚，可能是一颗糖、一份水果、一份肉或者一顿美食。
相应的，犯错也会被惩罚。
所谓犯错，有大有小。
往小了说，没有遵循制度，该吃饭的时候没有吃饭，吃饭分量达不到要求，影响到健康或者样貌，让自己作为一个“货物”的存在贬值，这些都是犯错。
往大了说，试图逃跑，协助逃跑，向外界求救，反抗鲁明，这些同样是错误。
关键是，鲁明还设置了互相举报有“奖励”的制度，这样一来，“受害者”中的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是鲁明的人，甚至有人会故意引诱身边的人犯错，然后自己进行举报，获得“奖励”。
“奖励”到了一定程度，就会拥有一定的管理权限，也就是隐形的职级晋升。
无论何时，无论身处何地，人都是有攀比心理的，哪怕是在地狱，只要能比其他人过得好一点，也算是过得好。
能用“暗无天日”形容的，不仅仅有地下室的光线，还能用来形容那些“受害者”的状态。
在这样畸形的环境下，他们也成了早就畸形的一部分。
他们既是受害者，也是缔造者。
这是鲁明创造的王国，他就是这里的“王”，他掌握着权力和力量，能够决定他人的生死。
这些人如果犯了大错，会被处决，小错累积到一定程度，为了有更好的威慑力，也会被处决，哪怕鲁明不开心，仅仅是为了发泄情绪，这些人同样有可能被处决。
鲁明有着绝对的控制权和裁定权。
人们对于鲁明，也从对加害者的痛恨，慢慢变成了对“王”的崇拜。
鲁明对于他们任何一点的好，在他们眼中都是恩赐，他们感恩戴德。
同样的，鲁明对于他们的惩罚，在他们看来也是理所应当，是他们自己没有做好，才会被“王”处以惩戒。
渐渐地，他们甚至已经习惯了这里的生活。
这里是一片属于他们自己的丛林，有着特别的丛林法则。
他们适应于这种法则，享受于这种法则，慢慢变成了法则的一部分。
这套体系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愈发完善，越来越多的人习惯于此，并且从自身出发去影响他人。
张朔静静地听着，虽然没有那些血-腥暴力的画面，可这样的阐述同样令人后背发寒。
这种从精神到躯体的控制更加可怕，因为它摧毁的不仅仅是一个人的现在，还有一个人的未来。
此时此刻，张朔终于明白了之前异象收容局同事说的话。
这些孩子，很难再回归正常生活了。
在他们成长的关键时期，他们有过这样的经历，让他们的三观变得扭曲，精神变得癫狂。
这个世界上，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本身就是一种公俗。
换句话说，如果周围的人都这么做，都不断强化你的认知，让你觉得这才是正常的。
那么无论这件事是否“正常”，你潜意识里都会觉得这是对的。
同样的，如果周围人都害怕或者抗拒这么做，那么你也会认为这是错误的，不应该去做的。
鲁明所创造的世界就是一个颠倒了是非黑白的世界，一个“唯鲁明论”的世界。
张朔和专案员都沉默着，他们是问询人员，按理来说应该是由他们来带动所有对话的，可此时此刻，他们竟然不知道该作何表达。
直到桑初夏眨巴着眼睛望向张朔，小心翼翼地问道：“叔叔，怎么了？”
张朔这才反应过来。
他慌忙摇了摇头，试图让自己从刚才的恶寒中回神。
“没什么，叔叔想知道，你为什么没被那些人影响？”
“简单来说，就是没有把鲁明当爸爸，还是觉得他是坏人，觉得是那群人疯了？”
桑初夏看上去有些不太理解张朔说的话，她固执地回复道：“我已经说过了，我有自己的爸爸！”
随后，还不待张朔开口，桑初夏又继续补充。
“我爸爸对我很好，我妈妈对我也很好，他们很爱我，跟我就像是朋友一样相处。”
“他们不会把我当做一个小孩，替我做决定，强制我做我特别不喜欢的事情，发生矛盾的时候，他们会先跟我讲道理，告诉我这么做的利弊是什么，如果是他们，他们会怎么选，但他们不会因此而控制我，强迫我跟他们一样，因为他们相信我，相信我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他们跟我说过，他们对我有教导的责任，就是教育和引导，他们很温和，很耐心，从来不会用鲁明那样的手段。”
“我不相信一个会伤害你身体的人，是对你好。”
“所以，我不相信鲁明。”
“我见过他打人，也见过他杀人……”
说到这里，桑初夏的眼中有无法掩饰的恐惧。
也是，对于一个年幼的孩子来说，这样的画面很有可能是她一生的心理阴影。
可同样的，张朔也知道鲁明这样做的原因，所谓立规矩，就是要有威慑力，让这些人感到害怕，感到恐惧，从而不敢去触犯，这是一种变相的心里压迫，可以帮助鲁明确立他在这群人心中的地位。
“你既然见过他打人，也见过他杀人，难道就不害怕吗？不觉得必须要听他的话，才能好好活着吗？”旁边的女专案员试探性地问道。
桑初夏摇着嘴唇点了点头：“我害怕，我也知道，要想活着见到爸爸妈妈就必须听他的话，但我可以内心讨厌他啊，因为他本身在做的就是令人讨厌的事情，我不是必须听他的话，我是不得不听他的话，因为我想我的爸爸妈妈……他们也一定想我活着……”
说到最后，小姑娘哭了起来，张朔的心也跟着揪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