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了老了，又算错账了……”
老李头絮絮叨叨地往里走，张朔缩在床底一动也不敢动。
因为老李头腿脚不便的缘故，他平日工作睡觉全都在这张床上，因此床大的出奇，床底空间更是如此。
可张朔却因为恐惧，只敢把自己缩成一小团，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他感觉稍微安全一点。
真是应了那句——抱紧自己，瑟瑟发抖。
听得出来，老李头腿脚不便，相比于平常人的走路人，老李头更像是在撑着什么东西跳。
张朔顺着床底的缝隙望去，外面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清，可他的脑海中却浮现出了老李头仅存的右脚和旁边的木质拐杖。
记录里是这么写的：老李头几年前和村里的两个年轻人上山砍树，年轻人莽撞，方向和尺度都没有把握好，险些被砍断的巨树砸中，是老李头在紧急关头推了他一把，才救回他的命，而付出的代价就是老李头的左脚和下半截小腿。
声音越来越近，已经到了张朔的耳边。
他此刻心跳如鼓，身体却是僵得像个木雕。
“吱呀——”
劣质的床随着老李头躬身坐下发出一声哀鸣，吓得张朔也是汗毛耸立。
紧接着，就是老李头放拐杖的声音。
这是打算就寝了？
张朔松了一口气。
如果床上的人能够安稳地睡一宿，对于他来说绝对是最好最好的消息。
虽然即便如此他也睡不着，但好歹不会生出什么事端来。
感受着床上的人缓缓躺下，张朔心中一阵窃喜——事情居然向着他祈祷的方向发展了！
然而，睡是睡了，但张朔可以明显听出来，老李头睡得并不安稳，翻来覆去地在床上烙煎饼。
他每一次翻身，张朔的心都提起来一次。
几个回合下来，张朔比躺在床上的老李头要痛苦得多。
“两百块，够半个月的生活了，怎么就把账给算错了——”
“不行，还是得去要一要，万一那边心一软就给了呢？”
“呵，这鬼地方，哪里会有什么心软的人，别到时候钱没要到，还讨一顿打。”
“那个时候，医药费就不止二百喽。”
“咦，要不然我让王默然去帮我要？”
“算了算了，就一次人情，我可得省着点用。”
或许真的是年纪大了，床上的老李头一直念念叨叨，嘴巴就没闲过，听着他的话，张朔把发生的事情也理了一个七七八八。
估计就是做买卖的时候粗心大意，少收了两百块，现在生意已经做完了，想要又不好要，不要又舍不得，搁这里纠结痛心得睡不着觉。
反倒是老李头提到的另外一个名字，引起了张朔的注意——王默然。
张朔记忆力特别好，几乎可以说是过目不忘，他立马想到自己是在哪里见过这个名字——那本死亡记录书！
王默然、男，35岁，铁匠，死因：斩首；
可如果真的是这样，张朔又有些不理解了。
听老李头的意思是，王默然欠他人情。
张朔所能想到的人情就是老李头救人被树砸断腿那次，这么说来，他救的人是王默然？
可王默然是个铁匠，他去砍什么树？
张朔百思不得其解，但无论是因为什么，如果真的王默然欠老李头这么大一个人情，老李头仅仅是因为两百块就把人情用了，的确有些划不来。
张朔还在这边理思路，突然听到老李头一阵激烈地咳嗽，然后突然伸出一只手到床下，似乎在摸索什么。
枯瘦的手指擦着张朔的小腿掠过，张朔当时就被吓得失了魂。
他努力让自己平静，不发出声音地稍微往后挪了挪。
他注意到了，老李头要拿的东西应该是他脚边的那个夜壶。
张朔现在后悔得恨不得当场自尽，开始的时候为什么不往里面躺一躺，原本简单的动作在此刻变得异常困难，张朔生怕发出任何一点动静引起老李头注意。
毕竟床上躺的那个到底是什么玩意，现在还没人知道。
即便老李头腿脚不便，可张朔根本不敢保证，老李头跟他一样，都是人。
在同一个物种之下，张朔还是比较有信心的，但如果超出这个范围……
想到这里，张朔突然开始好奇，老李头究竟是怎么死的？
因为时间关系，他并没有把全村的死因都看完。
他看到了王默然的，看到了绣娘的，还没看到老李头的。
如果现在张朔有勇气去直面老李头，或许能够发现些什么，可问题就是，张朔没这个勇气。
他不仅没有这个勇气，反而在想方设法躲藏。
老李头的手在床下摸索着，没一会儿就拿到了夜壶，张朔也跟着舒了一口气。
夜壶被推到了床边，随着“咔哒——”一声，屋内的灯光被打开，昏黄的灯光并没有让张朔多几分安全感，反而让他那种害怕被发现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开了灯，不仅他能看见了，老李头也能看见了。
如果这个时候，老李头往下探个身子……
张朔不敢想象，完全不敢想象。
他努力控制自己的呼吸声，试图让自己变成空气的一部分，
一条腿从床边垂了下来，然后就是身体挪动和布料摩擦的声音，老李头腿脚不便，凑合着总算把这个尿给解决了。
不幸的是张朔，他躺在床底，又没有离床边太远，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溅起来的液体弄湿了脸。
张朔想骂人，非常想骂人。
但是理智告诉他，他得忍。
用过的夜壶，老李头并没有放回原位，而是随手往床下一推。
不远不近，刚好到张朔脖颈处。
刺鼻的气味让张朔一阵一阵的想呕，但他还是得努力克制，同时还不得不庆幸，只是推到了他的脖颈处，没有直接推他脸上，更没有导致他被发现。
没关系的，等一会儿老李头躺下，屋子里又熄了灯，他再悄悄往后挪就行了。
空间那么大，自己又不是非要跟这玩意躺在一处。
张朔心里是这么想的，但这一回事实却并没有如他的愿。
半夜两点，老李头拿起拐杖，下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