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张朔再次从幻象中回神，他整个人平静得有些陌生。
老李头也不着急，仿佛早就料到一般，此刻也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等待着。
现在局势已定，他不需要说什么。
筹码和希望都在牌桌上，他安然自若。
张朔大口大口地呼吸着，他相信了老头的话。
不管这个该死的鬼地方，那扇离谱的门到底是怎么回事。
总而言之，真的存在这种神奇的东西，能够让张朔回到那个梦寐以求的地方，见到那些梦寐以求的人。
“我要怎么做？”
张朔深吸一口气，终究还是坐上了牌桌。
老李头闻言一笑，这完全在他的预料之中。
“这世间，所有的一切都是付出和收获，道理浅显得不能再浅显，像你这么聪明的年轻人一定懂。”
张朔冷冷地看了老李头一眼，如果他真的是什么涉世未深的青瓜蛋子，他可能会相信老李头这并不高明的包装，可他早已在社会上摸爬滚打那么久，老李头的话在他耳中自动替换成——需要付出代价。
对此，张朔并不是特别排斥。
说他被社会磨平了棱角也好，还是其他什么也好。
付出代价并不是什么完全不能接受的事情，关键要看——代价是什么？
张朔站在老李头面前，双手微微攥拳，目光也直视对方：“说吧，这个地方还有那扇门，到底要我的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见过父母的原因，张朔突然觉得自己之前对老李头的恐惧，对这个地方的阴霾完全一扫而光了。
没有什么能盖过回家的渴望。
对，没有什么能盖过回家的渴望。
他太想家了，太想他们了，太想那些普通又“正常”的生活了。
老李头看着张朔，意味不明地赞许了一句：“资质不错。”
张朔有些不耐烦，他并不感谢老李头的夸奖，反而觉得老李头的样子像是在品鉴一块猪肉或者其他什么物件。
总之，不像是对人。
他不想听这些，他只想知道，他需要付出什么？需要付出什么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直接点，别整那些故弄玄虚的。”张朔望向老李头，催促道。
老李头听到张朔这话也不气，索性顺着张朔的意思直白道：“这地方和那扇门是需要喂养的，你给它吃的，它给你想要的。”
“它吃什么？”张朔眼皮抬了抬，等着那个答案。
“痛苦。”老李头也不绕弯子，“人类的痛苦对于他而言就是最好的滋养。”
听到这里，张朔突然悟了。
过往的那些疑问，也在这一刻迎刃而解。
他不是个蠢材，不需要老李头把什么答案都摆在明面上，一字一句地说明白。
千门村的这些人并非消失，而是死亡，之所以会死的无踪无迹，是因为他们全部成了门的“食物”。
说得再仔细一点，他们在这个世界的躯壳，成了门的食物，但他们的灵魂，去了向往的地方，这是门给予他们的回报。
人类的痛苦对于门而言是最好的滋养。
死亡是最大的痛苦，但它也是短暂的痛苦。
除此之外，还有更多漫长的痛苦。
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五阴炽盛、求不得。
所谓生苦，就是分娩时所产生的痛苦；
所谓老苦：则是指人类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发生衰变，一步步走向虚弱，手脚不听话，精神萎靡，容颜变得丑陋，弯腰弓背，不能自理的痛苦。
所谓病苦，人生数十载，病却有百种、千种，这千百种疾病经常使我们夜不能寐，痛苦不堪，长年累月活在痛苦之中，却又不得解脱。
所谓死苦，就是字面意思，指的是舍离人世之苦，面对寿命将近的无力。
怨憎会苦，是指与怨憎相遇的苦楚。世人皆知，怨憎之苦，实为苦，怨憎交织，却又纠缠不休，更为苦。
爱别离苦，分别离散，爱恨别离，舍弃此生最爱最想要珍惜之人，那种苦入身入心。
求不得苦：不能如愿，不得所欲，即便拼尽全力，却终究是镜花水月，求而不得，一生碌碌，一生遗憾。
五阴炽盛，五阴即色、受、想、行、识五种。‘炽’，火热也。盛，众多也。阴，障蔽也。是说这五种法能障蔽吾人本具妙觉真心，使之不得显现。
活在世间的每一刻，每一日，都是苦楚。
死亡，是结束，是解脱，是希望。
没错，对于千门村的人而言，死亡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解脱。
这里的确经历过一场屠戮，但这并非是痛苦的折磨，反而是对美好的期待。
张朔此刻也明白了，自己之前一直觉得千门村的那些人生活有些古怪是为什么？
这里不是世外桃源，他们像是苦行僧一样，日复一日地经历着活着的折磨。
他们的每一日都在献祭。
献祭，自己的痛苦。
他们知道自己在体验痛苦，他们从不逃避，反而刻意追寻。
一点一滴，品尝着人生之苦。
张朔突然觉得十分悲伤，那是一种彻头彻尾的绝望。
人生之路，似乎注定如此。
从痛苦之中来，至痛苦之中去。
无能为力……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随着一声鸡鸣，外面的天光破晓。
在鸡鸣的瞬间，老李头消失不见，所有的一切都重归于平静，就好像什么都发生过一般。
张朔坐在床边，坐在老李头曾经做过的地方。
他微微偏头，看见了老李头放在床内侧的工具箱，那里面有老李头做手工的用具，其中不乏各种刻刀。
鬼使神差一般，他拉开那个小抽屉，从里面抓起一把刻刀。
锋利的刀刃瞬间划破了张朔的手指，可在鲜血涌出的那一刻，张朔感觉到了却是一种欢愉。
他，好像离家更近了一点。
对！就是这种感觉！
“张朔！”
顾翎熠的声音从屋外传来。
比他先一步进屋的是皱着眉的姜清歌。
比起顾翎熠的呼喊，姜清歌就干净利落多了。
“啪——”
一耳光，直接抽得张朔神清气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