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慈眉善目，衣服朴素却干净的老太太小声对他们招呼：“孩子，你们快进来。”

沈怀义大喜忙带宋轻眉进去。

原来老人家心善，知道外边的乱子。

她瞅这对年轻男女汗流浃背的样子，又碰巧在自己门口，特地开的门。

亏得老太太帮忙。

就在两人进屋不久。

巷子里的追兵就冲了出来，沈怀义透过门缝看到，带队的正是那个被他抢了枪的军官。

饶是他胆大包天，也不由一身冷汗。

等那群货终于走后。

老太太对宋轻眉说：“囡囡啊，要是有人查，就说你们是我孙子孙女，晓得伐。”

“谢谢阿婆。”宋轻眉忙道，她是女校的学生，对外人知书达理的很。

沈怀义也赶紧回身抱拳道：“多谢您老人家了。”

“哎呀，侬是苏北的呀，阿拉那个死鬼也是苏北的……”老太太听到熟悉的乡音立刻打开话匣子，沈怀义和宋轻眉便陪她说东扯西。

聊不多久。

外边又响起阵密集的枪声。

沈怀义忙让宋轻眉和老太太蹲下，自己凑门缝往外看。

只见长街上被一列军警追着的，就是之前暗算他的赵大眼那伙人。

沈怀义幸灾乐祸的想，这下都免得我明儿再除后患了。

正这时，他忽然看到那群人中有个熟悉的身影，竟是被他放走的周文强。

沈怀义不由愣住，他怎么会和他们一起的？

沈怀义眼中闪过道冷意。

他正琢磨。

这时，澎！

沈怀义猛回头。

原来是宋轻眉好奇的翻动老太太家里的百货架。

结果打翻了个首饰盒。

镶银的木盒落在地上四分五裂，滚落出一支钢笔，别无他物。

闯了祸的宋轻眉惶恐不安。

老太太却笑道：“没事没事，这是我出嫁时的东西，都几十年了，不值钱。”

宋轻眉这才放心，又拍拍自己小鸽子似的胸口，鸽子跳跳的。

沈怀义看的眼热，老太太似乎也很羡慕。

宋轻眉被男人如狼似虎的目光提醒，忙放下手，红起小脸说：“不是好人！”

边上的老太太却笑了。

正好有缕下午的阳光照进昏暗的室内，打在宋轻眉的身上。

穿着民国学生装的女孩，本就很美。

被光柱笼罩，更是肌肤剔透，眉眼明艳，不可方物。

沈怀义不由有些恍惚，醒悟过来后忙掩饰去捡地上的钢笔。

宋轻眉越发脸红又有些窃喜，但她强撑着故意恶声恶气问：“你怎么会那么巧出现，你难道一直跟踪我？”

沈怀义解释道：“今天有人找我谈事，然后打起来了。”

“整天打打杀杀，有什么事就不能好好说吗？”宋轻眉天真的埋怨道，楚楚动人的眼睛里还有种特别的关切。

沈怀义却没注意到。

他捡起钢笔发现这支笔居然还是德国万宝龙牌的。

这可是名牌。

“这是我丈夫留下的，杀千刀的整天舞刀弄枪的，也不知从哪里顺来的东西，还说是他的宝贝送给我压箱底！骗子，根本不值钱。”老太太嘟囔着和他说这支钢笔的来历。

她虽在抱怨，眼中却写满对丈夫的怀念。

两个年轻人想笑又不敢。

就在这时，沈怀义忽然发现这支钢笔的笔帽别针上似乎有几个字。

他凝神一看，顿时震惊。

因为那四个字是：天下为公

有着后世记忆的沈怀义很清楚，这年头能说“天下为公”的无非南边的孙先生。

甚至这支笔都有可能是孙先生赠给同志友人的。

能得孙先生赠笔，老太太的丈夫又该是什么身份？

沈怀义本想问，但宋轻眉还在，他终究还是先忍住了。

因为如今南北争斗不休。

沈怀义虽知孙先生肯定赢，可是世人不知。

这沪上甚至还有不少是袁世凯的忠实拥趸，就好比今日派兵驱除抗议群众的淞沪指挥使卢永祥。

这个民国年间的三流人物，要不是和北洋力量有渊源。

哪轮到他在几年后当上江浙督军呢？

所以他不能乱漏风声，以免害了老人。

接着沈怀义就藏着心思，只管口花花的说些沪上的趣味，逗的老太太和宋轻眉前俯后仰。

不久。

街头兵马散去。

见时候也不早了。

沈怀义才和宋轻眉向老人辞别。

走之前。

老太太说：“老身孤苦一人，能遇到你们也是缘分，要是有空，记得来玩啊。”

宋轻眉年轻单纯，只以为老人是热情邀请，她和这位奶奶聊的来，便开心的满口答应。

沈怀义却读出了老人眼中的落寞。

老人又对宋轻眉带点调侃的道：“囡囡啊，这年头找男人，找笔杆子不如找枪杆子，我看我家孙儿行。”

宋轻眉大羞，扭着身子只盯着鞋尖扭腰：“阿拉才不理他。”

说完却又忍不住偷瞥沈怀义。

结果发现沈怀义正愣在原地，似在想什么。

宋轻眉顿时气不打一出来，咬碎银牙想，呆头鹅！阿拉要把侬的狗头打漏特！

她不知道。

此刻沈怀义触景生情后，心中正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因为他另外一份记忆的主人。

那位国安特勤是被祖母带大的。

但直到他牺牲前，为了国家安康，他已五年没见过祖母！

真不知道，他的祖母得知孙儿牺牲的消息，会是怎样的伤心欲绝。

沈怀义再看满脸依依不舍的老人背后。

狭小的临街屋内，凌乱的货架边是张简陋的床铺，一道布帘遮挡着马桶。

靠窗的桌上放着几个洗干净的碗碟。

这就是老人困苦的日常。

沈怀义因此更不忍想，自己和宋轻眉离开后，老人家又要怎样度过，又一个孤寂的长夜。

接着他又记起老人珍藏的钢笔上四个字。

天下为公！

对，老人家本对我和宋轻眉就有救命之恩。

何况还有这种身份。

那我就当积德，为前辈照顾遗孀吧。

想到这里。

沈怀义忽然推金山倒玉柱，当街双膝跪于老太太面前，沉声道：“既然您开口，那以后您就是我奶奶了！”

宋轻眉瞠目结舌。

老人家也不敢置信说：“你，你这孩子可是骗我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