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排的任家仲见高兴海受辱，心里很不是滋味，却又不能说些什么。
因为他只要得罪沈怀义，就等于断了高兴海的生路。
这让他之前就有的那种憋屈感更甚，这时沈怀义对他淡淡的道：“任家仲，昨晚黄金铭把你从巡捕房赶出来时，我就在车上你知道吗？”
任家仲……
“并且黄金铭是听我的话，才去赶你走的。”沈怀义又加一句。
其实他明明是靠“杨度平”的关系，加上虚假的牌面，又花费两根金条才买来的交情。
此刻说来，黄金铭却仿佛是他手下一样任他差遣。
偏偏高兴海和任家仲都信。
任家仲自然继续无力回嘴，只能微微喘息。
沈怀义转头又问高兴海：“你就不怕我其实没什么背景，只是单枪匹马弄的你这样的吗？”
高兴海哪想到这厮这么狡诈，把头磕在地上叹道：“沈老弟，我都已经到这个地步了，你又何必耍我，我料想不差的话，你是仁奎公的一颗棋子吧，那军火也是你弄的。”
“你想岔了，张振东和我关系是不错，但那只是年轻人之间的往来。至于仁奎公我也很是敬重，但我心中所图……算了，不说这些了。”
沈怀义半真半假一句，高兴海和任家仲彻底惊呆。
仁奎公都不是你的背景，那你的背景到底是什么？
沈怀义摸出烟来，自己叼上，又从烟盒里抖了根给高兴海，然后将烟盒塞去前面丢给任家仲。
咔嚓——洋火燃起的磷味刺鼻。
但混合烟草后却格外的迷人。
沈怀义贪婪的吸了一口，缓缓道：“本来今晚那些军火就会出现在你家外室，也就是法租界种植培训处边上的库房里。”
高兴海……
“然后洋人的记者和洋捕就会联手查封并爆料此事。但这不是针对你的，这是冲袁慰亭去的。”说到这里，沈怀义转头看向浑身冷汗的高兴海问：“你告诉我，你拿什么和我斗，只是靠任家仲的狠？”
任家仲听沈怀义提及自己时，评价了个“狠”字，竟有些骄傲。
不知不觉间。
一心要和沈怀义交锋的他，还没捞到机会，就已经彻底低头。
高兴海心中震惊，低声问：“您难道是革命党？”
“我不是告诉过你吗？”沈怀义不答反问。
高兴海不解，沈怀义道：“我说过，我玩的是江湖，你玩的只是市井而已！”
高兴海……
“什么是江湖，五湖四海中翻江倒海！什么是市井，螺蛳壳里做道场，勾心斗角逞凶斗狠！”
“这两天我一句话，白俄匪帮就把你的场子冲了个稀烂，今天我一句话英国司机就缴了你的枪。”
“而你敢不给吗？”
“枪在手却不敢响，你还和我老卵！”
高兴海被沈怀义骂的就和孙子似的，却无话可说。
因为事实正如沈怀义说的那样。
他就算有枪在手，现在都不敢对沈怀义响！
前排的任家仲心中也泛起丝绝望，同时却又不禁好奇，沈怀义的人生到底该何等壮阔。
而他口中的江湖？又该是什么样子呢？
这个从直隶南下，也经历无数风雨，自认人中翘楚的任家仲，首次对一个同辈生出高深莫测的感觉。
甚至还有了些敬畏。
沈怀义却不再往下卖弄了。
因为凡事过犹不及。
这时车正好开至公共租界关卡处。
有个穿着红衣服的英国兵走来。
高兴海不免有些紧张，沈怀义的神态却很轻松。
因为这个名叫威廉的英国兵，就是昨晚下半夜执勤，还被谢尔比套话的那个。
他当时和对方也有些交流。
于是沈怀义笑道：“威廉中士，你一直值班到现在吗？”
英国兵不都是混蛋。
威廉就是个很淳朴的人，并且还和谢尔比的家乡很接近。
如不是看到777的车牌，他还懒得过来呢。
毕竟工部局要抓的是个中国瘪三，那种货色是坐不起福特的。
威廉笑呵呵着趴在车窗边，抱怨自己为了抓一个煞笔到只睡了三个小时，又问他们干什么去。
谢尔比丢过包烟，沈怀义解释道：“去换一下正式牌照，这两位是我的朋友。”
然后他突发奇想的问：“威廉，下班后有空吗，咱们去喝一杯。除了我和谢尔比，还有几个白俄的家伙，虽说那几个毛子很烂，但他们也很够意思，在这里多几个朋友总是好的。”
威廉咧嘴道：“OK！”
“那就这么定了，晚上五点半，在第五大道葡萄牙人开的那家酒吧。那个点，那里的西餐不错。”沈怀义打了个响指。
威廉点点头，挥手示意起杆，车便呼啸而去。
路上沈怀义欺负高兴海绝逼不懂英文，又和他吹牛逼：“我的车英国人不会查的。”
高兴海亲眼目睹，只能震撼点头。
沈怀义下一句却是：“但我不能保证有些英国人不抓你，毕竟你惹的事太出格，所以到了地方后，不要乱跑。”
“去哪儿？”高兴海其实到现在还一头雾水。
“暂时让你住在我几个白俄朋友那边，另外别伤心，就是他们抢的你的赌场的，昨天我去找你麻烦时，他们又抢了一把。”沈怀义说。
沈怀义毕竟还是个人，没忍心告诉高兴海，连这洋车都是用他的钱买的。
但就算这样，高兴海也已经崩溃。
等他们又转去外滩的大亨车行换好正式车牌后，就真正开往了白俄的聚集地。
现在是1915年。
十月革命还没成功，日寇更没侵略东北。
所以来上海的白俄，除了小卡这一撮败类外，基本上都是些有手艺甚至有本钱的人。
并且他们总共人数才361人。（法租界有41，合计402人）
等17年往后的俄国难民潮爆发时，赚到钱的他们基本都移居更安全的法租界了。
但在当下。
这些人包括小卡，都还住在公共租界东北，靠杨树浦的四川路和靶子路一带。
上午才从这里去十六铺的谢尔比轻车熟路，很快就来到了小卡的狗窝外。
可就在他停车时。
沈怀义忽然看到后视镜里，有个漂亮的女孩正迈着长腿仓皇奔跑。
穿着身裙装的她，惊慌的如同一只在森林的晨雾里迷路的小鹿。
女孩正是叶卡捷琳娜。
她后面还追着两个浑身酒气的白人，白人在嘴里喊：“站住标子！”
“对付其中一个有信心吗，不能动枪，谢尔比？”沈怀义问，谢尔比非常硬气的推开车门，说：“麦克，相信我，我能对付两个。”
说完他就冲了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