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府的整体格局很简单，因着沈迁对某些风雅的着迷，所以后宅中给妾室的院落，以梅兰竹菊命名。

除去夫人柳氏，他还有两位侧夫人以及一位侍妾。

侧夫人许氏生二子沈君寒，叶氏生三子沈君风，而四子沈君白的生母便是侍妾彩瑛，出身青楼，原是乐妓，后来勾引了沈迁，恰巧怀上了孩子，就逼着沈迁纳她入府。

当时闹得满城流言纷起不说，还害的丞相被好几位政敌弹劾，罚俸一年才算了事。

其中还有几件不为人知的事情，正是柳雪如厌恶彩瑛这对母子的根源。

正因如此，彩瑛与沈君白的住所并不在梅兰竹菊四院之中，更不可能在丞相与夫人居住的主院。

雅阁，紧邻下人居住的院子，是一座小到无法用院子来形容的一方地方。

这里方方正正的，就像一个园子般，东西北三侧都是房屋，一侧有两间屋子，屋前紧接着就是相通的长廊。

南面是门口，栽种了几棵翠竹，中央则是置了一白玉石做成的方形石桌和四个石凳。

其他地方，零零散散地摆放着一些杂物，或是种着些许的植物。

沈君白居住在北侧，而她的生母彩瑛则是住在东侧。

他刚走到门前，就见到刚好从隔壁出来的翠翠，立即问道：“姨娘不在卧房么？”

翠翠浅浅行礼，回道：“在的，主子听说您昨晚被罚的厉害，今早回来便开始为您诵经祈福。”

每月的十五，彩瑛都要到郊外的佛寺住一天，既是祈福也是向佛祖忏悔，十几年来从不间断。

昨日刚好是十五，虽然府中发生了大事，但与她无关，也就按照往日一样，早早地出了门，今日才回来。

沈君白这才明白，为何他昨夜没有感觉姨娘在他身边，原来竟是他忘了日子。

“我去看看姨娘，你先回房吧。”沈君白颔首，让翠翠回了她居住的西侧。

见翠翠回了屋子，他这才推开面前的房门。

屋子里没什么装饰，只有必要的桌椅茶具等用品，就连该有的帘子也是麻布所裁，与相府格格不入。

沈君白进了屋子，停留在中间的位置，而后侧身，冲着屋子左侧生母的背影，直接跪了下去。

他忍着后背的疼痛，勉强全了礼数叩首，向他的生母认错，“孩儿不孝，惹得姨娘忧心，望您原谅。”

他的声音不复往日一般清朗有力，沙哑的嗓音中透露出来的是浓浓的疲惫，还有因后背的伤而泛起的隐忍。

单是这声音，彩瑛就知道她的儿子伤的不轻，心痛到微微有些窒息，她停了手里撵串珠的动作，略抬头，看向眼前的佛祖。

有那么一瞬间，她是想把这尊佛像砸碎的。

这么多年来，她在佛前忏悔，每日粗茶淡饭，不慕名利，不争不抢，只是想为儿子祈福，希望他过的顺遂。

她们母子从来不求什么，只要想相府有着栖息之所已然足够了，可佛祖似乎从来没有听到过自己的心声，他的儿子，一年过的不如一年。

她已经后悔了，如果知道自己的儿子会遭受这些苦楚，她当初必不会起了贪念，设计一出戏。

如今，脱离了苦海的是自己，却让她的儿子跌入深渊。

身为母亲，如何能不后悔呢？

眼泪就这么无知无觉地从眼眶中涌出，在脸颊上留下来两道水痕。

沈君白等了半天，也没有听到生母的半分声音，心里不禁担忧起来。

想起自己刚才没有任何掩饰的声音，他有些许的后悔，怕姨娘太过担忧他的身体，又忍着怒气，不肯理他，他犹豫了几分，这才安慰道：“这伤不过是皮外伤而已，并无大碍。”

“可你总归是要疼的，不是么？”彩瑛抬手擦去了脸上的泪痕，这才站起来，转过身。

看着恭敬叩首的儿子，她这心更加疼了几分。

“我向来能忍痛，也不在乎这点疼痛，您知道的。”沈君白的声音听起来好了一点，但实际上，他已经疼得眼前发黑，额角流下了冷汗。

彩瑛走到他的面前，把人扶了起来。

沈君白站起来的时候，只感觉天晕地旋的，要不是有人在前面扶着，他可能已经倒下了。

“你都伤成这样了，还到处乱跑？元宝呢？”彩瑛忍下心里的疼，尽量用平和的声音问道。

“无事，今日过来是有事要请您帮个忙。”沈君白站稳后，轻轻拍了拍姨娘的手，也算是一种无声的安慰。

彩瑛很是意外，自从她的儿子懂事开始，几乎很少求她帮忙，像今天这样，一看就是有大事的情况，更是几乎没有。

“怎么了？”她坚持扶着儿子，到屋子的桌旁坐下，还为他倒了一杯水。

沈君白接过，不好意思地道谢：“多谢。”

他一口气饮了半杯，嗓子的感觉好了一些，这才说起正事，道：“这件事可能有些为难姨娘，孩儿先在这里向您赔罪。”

说罢，他就一股脑地跪了下去，彩瑛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砰”的一声，沈君白已然跪在地上。

方式粗暴，似乎是在自惩一般，硬生生直挺挺地跪下。

彩瑛看向儿子的时候，就见对方苍白的脸上充满了愧疚的表情，额头上的汗珠更实在告诉她，此刻儿子有多么的难受。

“什么事值得你如此自责？”

她没有叫沈君白起来，因为她知道自家儿子的性子，事情没有结果之前，他是不肯起身的。

“我想请您到夫人面前哭诉一番。”他停顿了一下，目光直视坐在上方的生母，眼里是不容动摇的坚定：“言明此次对我的不公。”

时间像是停住了，此刻，屋子里静谧的可以听到呼吸声，沈君白就那样直直地看着自己的生母，坚定的态度又何尝不是在逼迫呢？

过了许久，彩瑛才开口，声音中带着几点不易察觉的冷漠：“你可知这样做的后果？”

不等沈君白作答，她紧接着问：“倘若我真的做了这件事，以后让我如何自处？而你又如何继续为父分忧？”

最后，她厉声质问：“这就是你对生养你的父母的孝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