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后。
“陛下,大祭祀说她法力已尽,恐怕以后无法再为您效力,现已辞官回乡;不过找了位新祭祀接替她的位置。”
顾清寒闭着眼靠在椅子上,身上的玄黑色的衣衫在阳光下闪耀出暗芒,不怒自威的帝王威严令人忍不住打哆嗦。
只是腰上,却挂着一个不合身份的香包。
“这什么狗屁理由?”
她似乎被气笑了,睁开眼看崔娘,摆摆手示意隐竹停下,“走就走了,祭祀换成谁朕倒是无所谓,别惹出什么乱子就行。”
“臣调查那位祭祀的身份了,只是她的身份……太过神秘了。”
“怎么个神秘法?”
“据她自己说,她是京城本地人,无父无母的孤儿一个,后来开了个学堂,专门教女子考取功名,陈大人与徐大人便是她的门生。”
“那些个教师夫子不是最不信鬼神之说了吗,她怎么反其道而行,来当祭祀了?”
她笑了笑,拿起茶盏一饮而尽,随口问道,“叫什么名?”
“何清越。”
听见这个名字顾清寒瞳孔一颤,目光落到了腰间那个香包上,“你见过她了吗?”
“没有。”
崔娘恭谨作揖,小心翼翼地看她神情,“祭祀大人说祭祀之后才愿意让人见她;还说您听见她的名字定会心生疑惑,待祭祀结束后一同与您解释。”
三月初三,宜祭天。
天子站在石阶之上,而大祭祀则站在石阶之下,身上同样穿着玄衣。
刚才还普普通通的玄衣一见了阳光,霎时变得流光溢彩起来,那女子脸上带着鬼怪面具,腰上挂着各色的宝石珠串。
“以吾之神力,佑大姒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语毕,轻轻朝掌心吹一口气,掌中立刻燃起诡异的火焰。
微微躬身再吹一口气,火焰就成线状,燃起了几个架起的火盆。
祭台已然烛火辉映,幡旗飘扬,黑衣祭者双膝微屈,手持五彩铃鼓,随着韵律轻响,身姿运动。
音乐戛然而止,黑衣女子微俯身子以表尊敬,随后便是上供。
神案上摆着猪牛羊头,大祭司拿着三炷香与酒壶,缓步踏上石阶。
“劳烦陛下上香,为我大姒祈福。”
她微躬身子举起手里的线香,二人对视一刻,那双眼睛依旧如故。
“劳烦陛下敬酒。”
她又倒了杯黄米酒递给神案前的人,淡黄的酒液被倾洒在地上,留下深色的印迹。
“伏望天地,神灵显灵,保我江山稳固,皇运昌盛。”
顾清寒的声音传来,隔着遥遥石阶,让人听不清楚。
“礼成,祭祀结束!”
祭司高声喊着,她则走下石阶,临走时,又回头望了高台上的人一眼。
夜色凉如水,顾清寒刚走到门口,就听到屋内人懒洋洋的声音。
“哪个不要命的,来本祭司房中不敲门?”
“祭司大人在沐浴?”
顾清寒抬脚走进屋,坐在桌前给自己沏茶,隔着屏风,只能看见一道倩影。
“是啊,陛下来得真巧,本祭司刚沐浴完。”
她从屏风后走出来,身上只穿着单薄的中衣,身形似乎瘦削了些,脸上也添了些憔悴,靠着柱子看她,像是要被一阵风吹走了。
她就是陆清越。
看着那副自己日思夜想的脸,顾清寒竟鼻头一酸,落下几滴泪,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又很快侧过身擦拭,低声道:“失礼了。”
“陛下哭什么,莫不是被本祭司的容貌吓哭了?”
陆清越不知何时到了她面前,正笑眯眯地看着她。
“我没有,祭祀大人别瞎想。”
“陛下怎么见了我那么慌,连自称都忘了?”
“与你无关。”
顾清寒搪塞她几句,赶紧一副公事公办模样,“何祭司与先长公主重名乃是大不敬,你怎敢来我面前耀武扬威?”
理想中的那句“我就是陆清越”没听到,反而得到她钻空子的答案:“有哪条律法规定,平民不可与公主重名的吗?”
“何祭司不是说会给我个解释吗?”
“这就是我的解释。”
陆清越露出狡猾一笑,摊平双手看她,“不行吗?”
见顾清寒不回答她也不恼,自顾自喝了口茶,“宫中应该没有祭祀事务了吧?那我能不能出宫啊?”
“不行!”
她几乎是想也不想就回答,早已恢复平常冷淡的样子,“按律没有令牌不得出宫,何祭司当宫中是什么地方?”
“你早说啊,早说我就不进宫了,我还得出宫赚钱呢!”
“宫中每月会发俸禄,何祭司还不够用?”
陆清越闻言语塞,结巴一下继续回呛她:“我还得教学生呢,我来宫里这一天都是请假好不好?”
“所以呢?”
顾清寒转头看她,微扬眉头,“何祭司没有处理好自己的事情,为何要我为你破例啊?”
“本祭司困了,陛下走吧。”
她没有因为陆清越赌气的话生气,只是沉默着走了。
“陛下,何祭司……”
隐竹观察着她的表情,最终还是把自己的疑问问出来了,“姓名样貌都相同的人,是不是长公主给您的提示啊?”
“说不定是她为了权贵,借着自己的脸改名呢?”
隐竹没回答,又恢复往日的缄默。
“去把烛台拿来。”
烛台刚被拿来,一只飞蛾就被掷入火焰中,白色慢慢变为灰色的齑粉。
“它还会活吗?”
“臣知道了,是臣思虑不周;您休息,臣先退下了。”
待她走后,蜷缩的手指舒张,那只飞蛾扑腾了几下,慢悠悠地飞走了。
“可她如果刚开始就没死呢?”
她轻喃着,目光不自觉随着飞蛾飘出屋子。
同时。
“还想拦住老娘?没门!”
陆清越呸了一声,从窗户越出去,鬼鬼祟祟地猫着腰,朝冷宫的方向走。
“大祭司,冷宫现在没人,您来冷宫是要干什么?”
两个侍卫拦住她的去路,严严实实挡在大门前。
“你们还知道我是大祭司?”
见被发现她索性也直起腰来,一副没理辩三分的样子,“本祭司在宫里当然是想去哪就去哪,你们两个还敢拦我?”
“可陛下并未与臣说您可以随意出入,恕臣不能让路。”
“你们两个干什么呢?”
一道威严的女声传来,三人纷纷转头——崔娘!
“崔大人怎么来了?”
门前两人露出谄媚的笑容,却被她打断:“祭司大人想去哪就去哪,你们二人还不让路?”
“多谢崔大人出手相救。”
果然还是崔娘靠谱啊。
陆清越暗暗感叹一声,仰起头像只斗胜的公鸡,故意从他们俩身边擦肩而过。
“这冷宫还是一如既往的熟悉啊。”
跨过层层破烂的屋子,她终于找到了狗洞!
这哪里是狗洞?
是自己通往自由和财富的幸福之洞!
第二天。
“陛下,祭司大人已经逃出宫了。”
“嗯,查到她住哪吗?”
“查到了,只要您一声令下,就能把祭司大人抓回宫。”
“不必了。”
顾清寒站起身,合上手中的奏折,“朕亲自去。”
“呃……那臣与崔大人?”
“不必去了。”
“是。”
隐竹颤巍巍地给她行了个礼,昨晚不还说人死不能复生吗,今天就那么关心人家?
寻着地址来到巷口,却看见了一个截然不同的陆清越——身穿淡青色外衫,墨发用木簪绾在脑后,手中拿着一本《论语》,手指纤纤,时不时翻开书页。
下学了,屋内的女孩一个个蹦蹦跳跳出了屋子,顾清寒刚想抬脚进去,却又停住。
“与我一起住在这真是委屈何大将军了,我请你吃饭好不好?”
“就你那点钱还请我吃饭?”
何北陌的笑声传来,在她唇上轻吻,“亲我一口,就算做抵消喽,姐姐有钱,姐姐请你去吃饭。”
“我就知道姐姐最好了。”
二人亲昵的动作刺痛了她,她恨不得现在就冲上去把二人分开。
她想告诉自己放手,成全她们,可心底的恶意却滋长得越来越快——陆清越假死都没有告诉自己,自己为什么还要成全她们?
她最终还是没有勇气走进去,顺着原路走回皇宫。
“去把何北陌召来。”
“陛下找何将军有什么事吗?”
隐竹大着胆子问她,却得到她冷得快结冰的眼神:“朕叫你召,照做便是。”
“是,属下这就去办。”
不多会儿,何北陌大步流星踏进养心殿,朝她行了一礼:“陛下找臣何事?”
“何将军不知道吗?”
顾清寒走下高台,一步一步来到她面前,“朕喊何将军来打扰了你和清越用膳,爱卿该生气才是。”
“原来陛下都看到了。”
她笑了笑,站直身体与她四目相对,“陛下既然知道,还喊臣来?”
“你早就知道清越假死为何不告诉朕!”
顾清寒揪起她的领子,却得到她轻飘飘的回答:“臣为何要告诉陛下?清越现在喜欢的可是臣。”
何北陌拍开她的手,脸上依旧挂着笑,“陛下如果不服,就看看清越到底喜欢谁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