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在辟毒筷里下毒?真有新意。”
陆清越率先开口打破沉闷的气氛,随后意识到是谁送的筷子,喝茶手一顿,有些颤抖。
“这筷子是张淑贤送你的!可明明她的计划天衣无缝,她为何要告诉你?”
“她可能是被人栽赃的……不是——”
她刚开口便被自己否定了,张淑贤如若真是被人栽赃的,她怎么能知道筷子有毒。
“罢了罢了,你先休息,明日叫人把她拖到慎刑司。”
“慢着。”
陆清越开口打断她的话,攥着手中那根朱红色的筷子,很是犹豫。
她的感性告诉她不是张淑贤,可她的理性告诉她,就是张淑贤。
“我明日去瞧瞧。”
“我叫几个人跟着,免得她再对你不利。”
“她不会的。”
她摇摇头,尽力为张淑贤开脱,发白的指节紧紧抓着筷子,
“她若是想置我于死地可以下慢性毒药,不必用五石散。”
陆清越摆手示意她别担心,翻身上床睡觉,脑海中全是张淑贤为她挡刀的画面。
一边杀她,一边救她。
难道她于自己那些好,全是虚伪的,充满利益的?
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公鸡刚开始打鸣,陆清越便披上外裳,迎着露水奔向慈宁宫。
宫内并不十分干净,笔墨纸砚摆的哪里都是,还有的长卷垂落在地,上面满是娟秀的字体。
张淑贤没有梳洗,像是早就预料到她会来,只是一味低着头写字。
“张太妃身体可好些了?”
“谢谢清越关心。”
她侧过身子看陆清越,却着实让她吓一跳——张淑贤应该是好几日没有好好休息,眼下乌青一片,再加上她不常出门,皮肤白森森的,墨发及腰,像是话本子里的女鬼。
“我已大好了。”
看着她这副样子,陆清越一时不知怎么开口,只能挪步到桌前,拿起皱巴巴的宣纸开始读,
“宵同梦,晓同妆,镜里花容并蒂芳……?”
陆清越看着那首《怜香伴》,如何也读不下去了。
她看着那首诗,面色有些古怪,她和顾清寒成婚那么多年,也从未誊抄过如此肉麻的诗,如今张淑贤写了,是送给谁的?
“你这是写给陆衍的?”
“给你的。”
陆清越听她这话浑身像是遭了个霹雳,握着宣纸的手一抖,随即扔到她脸上。
“张淑贤,你别以为你搞一出深情的戏码我就会信你!”
“我知道你不信,甚至我自己也不信,我这样循规蹈矩的人,会喜欢女人。”
默默片刻,陆清越才开口,语气缓和不少,却依旧难掩怒气,
“张淑贤,如果我没记错,我们俩私底下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你要编也编像点。”
“是,我们没有私底下见过面,可不代表我没见过你。”
陆清越闻言又是一愣,随后转过头僵硬地看着她,扶着墙才勉强没倒。
也就是说,张淑贤这些年,一直在偷偷监视自己?
怎么可能!
她脑子里一团乱麻,张淑贤却并不给她反应机会,坐在侧首继续开口,
“还记得我刚嫁过来陆衍不喜欢我,是你来开导我,告诉我,以后受了委屈可以来找你。”
“你还告诉我,即使没有陆衍准许,你也可以帮我父母进宫看望我,可以帮我妹妹入仕,护我父母平安无虞。”
“你知道吗,在我的人生中,在这冰冷的宫墙里,你是第一个帮我的。”
陆清越闻言更懵了,她当时只是单纯觉得张淑贤嫁给陆衍这个人渣可怜,没成想被她记了一辈子。
“我帮你,是因为你的身份,不是因为你的人。”
“我知道,可我不在乎。”
张淑贤苍白的脸上扯出一抹弧度,随之而来的,是因为干燥拉扯而涌出的鲜血。
“如果您和陛下不是郡王公主,你们也不会相遇,更不会相爱,你们相爱,难道没有身份的原因吗?”
她伸手拂去唇上鲜血,在白森森的脸上,格外明显。
“你既然爱我,为何还要给我下毒?”
“因为我恨你。”
陆清越闻言顿时愣住了,爱和恨,怎能同时出现?
“我也想登上那个位置,我也想当皇帝。”
“既然你这么想,就应该给顾清寒下毒才是,而且还得用慢性毒药,最好能使人身体渐渐掏空,却又毫无察觉。”
“服用五石散会使人疯癫,而且皮肤还会溃烂,还死不了,你太蠢了。”
“因为我嫉妒你。”
张淑贤似乎累极了,整个人靠在椅背上,歪歪斜斜地靠着,半眯眼开口,
“我嫉妒你手握兵权,不必受限于陆衍,我嫉妒你周围朋友那么多,我连号都排不上。”
“而且,我不想让你死。”
她整个人顺着椅子滑下来,坐在地上看远处的日光,闭眼开口,
“我当时想,你若是心若痴儿再加上皮肤溃烂,顾清寒很快便厌弃你了,到时候我便可以趁虚而入,即使得不了皇位,能和你在一起,也是好的。”
“和嫔妃私通是死罪,你可真敢想。”
“能和你一起死,也是一种幸福。”
张淑贤突然笑起来,笑得眼角泛起泪花,仰头向她看去,
“现在看来,倒是我低估你们的爱情了。”
笑着笑着,她又哭起来,伸手示意陆清越将茶盏递给她,端起来猛灌,与她平日淑女风范大相径庭,
“你知道吗,自从我把筷子送给你那天,我便日日宿不能寐,我好害怕你发现这件事,这样,你便会恨死我了。”
把玩着茶杯,手一松,掉落在地变成四分五裂的碎片,
“可我转念一想,你恨我也挺好的,至少我在你心中还有位置,不会像现在一样,连朋友都算不上。”
“你在我心中一直是朋友。”
“朋友?那你会像对待王黛之那样对待我吗?”
“你不说话了。”
张淑贤笑着指着她,随后躺在一地宣纸中,开始东扯西扯,
“你知道我为什么叫张淑贤吗?因为我一出生,我父亲便是按照贤妻良母的规范培养我的。”
“淑良贤德,我这辈子最讨厌这四个字。”
她突然长叹一声,侧眸盯着陆清越绣着梅花的裙摆,白皙的脚踝,绯色的翘头履,鬼使神差伸手握住。
“你有病啊!”
她先是一愣,随后赶紧站起身挣脱张淑贤的手腕,跺了跺脚,眼神很复杂。
“张淑贤,关于下毒一事,我会回去和陛下商议的,乖乖待在慈宁宫,别出去惹事。”
“清越!”
听见她要走张淑贤赶紧站起身追过去,像是被父母抛弃的小孩,一把抱住她的腰。
“松手。”
陆清越感受到她毛茸茸的发丝抵在自己胸口有些不适应,伸手想要推她,却被一把抓住手。
下一秒,张淑贤亲了她!
!!!
陆清越抬脚就要踹,却在看见她纤瘦的身体那一刻,硬生生忍住了。
不就是肉碰肉吗,有什么!
见她一直赖着不肯走一把推开她,一边嫌恶地擦嘴一边骂到,
“张淑贤,你有病是不是!要死吗!”
张淑贤依旧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捂着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歪着头看她笑,
“清越,你嘴可真软,腰可真细,难怪男的女的都喜欢你。”
陆清越听她这轻浮的话语整个人快要裂开了,终于难忍怒火,一把冲上去,给她一巴掌。
“阿越,你的手,好香。”
“张淑贤!你有病就去治,再胡言乱语本宫现在就砍了你的头!”
陆清越勉强维持着最后一丝理智,狠狠剜她一眼,转身离去。
可是计划不如变化,还没等她和顾清寒商量出到底如何处置,就听见小宫女凄惨的声音,刚进殿就扑通一声跪下,
“皇后娘娘,张太妃割碗自尽了,临终之前只想再见您一面。”
“什么!你们这些奴才都是怎么看的!”
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却已经先她一步做出选择,走路带风,到了慈宁宫并没花太久时间。
“太医呢!都死哪去了!”
“阿越。”
张淑贤哑声唤她,陆清越才注意到,她还没晕,腕上的伤口堙没在清水里,淫靡腐烂的血花绽放在水中。
“是我不叫他们唤太医的,你陪我说说话罢,况且,我也活不了多久了。”
或许是出于同为女人的怜悯,亦或是对于她一片痴心的奖赏,陆清越最后还是没拒绝,伸手将她环在自己怀中。
“阿越,还没人这样叫过你吧?”
“没有。”
张淑贤听见满意的答案笑了笑,紧紧抓着她的食指,生怕她下一秒便反悔了,歪头靠在她怀里,舒服的喟叹一声,
“真对不起,如果没有我,你的人生该是一帆风顺,平安无恙吧?”
“顾清寒她是个好人,一片痴心人人皆知,还有何北陌也不错,有这二人陪着你,我也算是放心了。”
“你不必担心我。”
陆清越轻声开口,伸手握住她逐渐失温的臂膊,眼中是掩盖不住的慌乱。
“淑贤,我什么都不怨你,你答应我好好治病,我们之前的事情一笔勾销……”
察觉到她语气颤抖,张淑贤嘴角露出一抹愉悦的弧度,伸手抚摸她的唇瓣,抚摸着上面红色的伤口,是自己给她留下的。
“别白费力气了,我查了医书,用小刀扎了动脉,活不成了……”
“那也还有时间!你现在还没晕!”
“我马上就要晕喽。”
她微微勾唇,仰头与陆清越四目相对,吻了吻她的下巴,
“我扎了一盏茶的时间才叫婢女去叫你,算算时间,我马上就要死了。”
“淑贤!”
陆清越闻言眼泪夺眶而出,昔日好友在自己怀中一点一点消逝,自己却束手无策,饶是心狠手辣如她,也忍不住落泪,
“我原谅你,我全都原谅你,你不要死!”
“没用了,阿越,我以后,也会成为你生命中浓墨重彩的一笔吧?至于是好还是坏,不重要了。”
“张淑贤!”
“阿越,你可以说一次爱我吗?就当是满足一个疯子的要求吧。”
“我爱你!我陆清越爱你张淑贤!淑贤,你不要死好不好?”
“只有我死了,你才会原谅我做的一切。”
说完这句话,张淑贤就咽气了,陆清越抱着怀中冰冷又苍白的躯体,泣不成声。
良久,陆清越才发现张淑贤手中还攥着一张纸,掰开她的手指查看,巴掌大的小纸上工工整整抄着一首诗:
“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墙里秋千,墙外啸声悄。多情却被无情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