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都退下吧……”
秦阙仅仅是审视了她一眼,随后垂眸像是在思量,下一刻便挥挥手让所有人离开。
姜生立刻道:“主子,不可……”
“我的命令不说第二次。”
秦阙大手一掀氅摆,利落坐在船沿上,突如其来的危险行径看得众人惊恐睁大眼睛。
船下可是涛涛江浪。
但碍于主仆之分,他们只能离开。
连鱼枝多希望自己也能跟着离开,却是不可能的,她低着头也能感觉到一道灼热的视线要烧穿了身子一样。
这……秦国公到底要做什么?
“过来。”
秦阙开口说道,她咽了咽口水,迷茫起身地上前两步,依旧跪地。
“落江……失忆……”
盯着膝下的甲板,明明风声那么大,可秦阙低沉的声音还能准确传进耳朵里。
连鱼枝赶紧回答:“是的!小的感谢国公爷救命之恩!”
“离我太远了,再近点。”
连鱼枝目测二人的距离,头稍抬便见秦阙居高临下的目光。
他身后有巨浪拍起,看得连鱼枝打死不敢上前,甚至有默默后退的趋势。
她上下牙齿打颤,糯声说道:“国、国公爷,您千金之躯,坐在那实属危险,若是有个意外,小的跳进黄河也洗不清,故而不敢上前,诚请国公爷移动尊步到这边来……”
这话倒叫秦阙意外。
他忽然笑出了声,心情似乎不错,长腿一跨来到她跟前,说道:“有意思……你做的面汤我喜欢,可得赏你才好。”
语罢,拂开大氅从腰间扯下一个绣包,用二指从里头捻出一个银色的物件,“你看看,如何?”
连鱼枝怯怯望去,待看清那物件的一刻几乎无法呼吸!
她甚至揉了揉眼睛再看,然后强压下满心错愕低下头。
怎么会,怎么可能……秦阙手里拿着的是她的银镯!
可手上戴的明明丢了,很大可能沉入江底,无论如何也到不了秦阙手上啊。
但如果不是堕崖时丢的那一只呢……
脑子里忽然有个答案跳了出来。
眼前恍惚闪过那个毫无生气的可怜人,他出现在一场大雨后,蓬头垢面,如烂泥一样蜷缩在大榕树下,一动不动的,远远看上去像座小坟包。
她上去踹了几下,确定他还活着。
阳光透过枝叶照出他眼眸里的斑驳,她观察了许久,莫名觉得他和自己一样艰难,是想活下去改变一切的,只是柳暗未到花明时。
于是,脱了一只银镯塞到他手里,还端了一碗面汤放在地面上。
事情大约是三年前,全家随她父亲出访各个小城巡政时发生的,连鱼枝怎么也想不到它会再次出现。
——可多年前秦家历经政变,偌大的国公府就死剩他一人,孤身颠沛流离,直到三年前陇西大涝,秦阙冒死托人上谏治水良策才重新得到圣上重用。
郝掌柜的话霎时点醒了连鱼枝。
孤身颠沛流离、银镯、面汤一一对上,所以……
秦阙就是当年那个人!
连鱼枝再次震惊,只觉眼前一黑,差点昏过去。
幸好咬牙挺了下来,将头重重磕在甲板上,弱声说道:“小的做的面汤不过山野村味,上不得那台面,能被国公爷喜欢已是三生有幸,不敢要赏……”
“哦?”简简单单一个语气,微微上扬的语调让人心弦紧绷。
连鱼枝暗暗忖道:刚才还挺好的,怎么一下子情绪急转了?
“挺有分寸的一个丫头,明日起你每日做一碗面汤给我,秦国公府会暂且收留你,日后再定你的去向。”
秦阙淡淡说完,绕过她往雅房而去,徒留一丝丝独属的冷香萦绕身周,风吹不散。
守在底下的姜生和许牧走上来,一个随着秦阙回去,另一个则按指示叫管事的婆子领连鱼枝去安顿。
……
雅房内,灯火通明。
秦阙回到后,一个青衣男子转身望向他,眼有薄怒,随即又看戏似的调整神色,故意问道:“如何?是你找的那个银镯的主人吗?”
秦阙却是不理他,脱了大氅落座,盯着茶盏里倒映的烛影一言不发。
“不说话以为我猜不出你的心思?”司徒青峰双手抱胸,开始正儿八经说起来。
“这些年来你揽的权就跟市侩商贾抢的生意一样,你多一分权,别人就少一分利,商贾爱财,你爱权,可谓树敌颇多……
所以你不管是凭镯子、面汤找人,还是追寻当年自己被卖入济阳城的幕后主使,皆是低调行事,就防着被有心之人拿去做文章。”
秦阙手指夹起一个核桃发力,瞬间弹去,正正击中司徒青峰胸上,“知道太多,一点好处都没有。”
司徒青峰捂住被打疼的位置,不在乎那轻飘飘的威胁,不满道:“你对我这个表兄发点狠就算了,人都有自爱自惜之心,你为了试探她是不是别人精心策划、伺机刺杀于你的棋子,居然自己坐到船沿上,可知只要她趁你不备那么一推,你便生死难说了!”
大晚上江面看也看不清,掉下去叫他们怎么捞?!
“秦阙,有时候我真觉得你变成了一个疯子,敢拿自己的命去试探,我看着那一幕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面对司徒青峰逐渐显露的怒火,秦阙没有露出一点愧色,道:“可惜她连靠近都不敢,出乎我的意料。”
“所以她可能不是细作杀手,紧接着拿出镯子给人家认,结果人家根本不认得,你又失望了,哈哈哈哈……”
司徒青峰朗声大笑,难得看见秦大国公一连两回心思落空。
笑声太过刺耳,秦阙白皙修长的五指握成实拳,一下捶裂了桌面的核桃,司徒青峰见状,悻悻收住笑意。
“她失忆了,到底是真不认得,还是失忆造成的不认得,还有待解答。”他姿态懒散,慢条斯理将核桃肉一小块一小块捻进口中。
司徒青峰道:“你难道记不清人家的模样?”
“我当时饥寒交迫,看过她的脸,只是年月隔得久,如今却也模糊了,最记得的是她踢了我两脚,在心窝上,力气不小!”
司徒青峰一脸老天都帮不了的神色:“如果她真没见过这镯子,你也只能作罢了,别老惦记那两脚的仇了。”
秦阙闭了闭眼,回想少女瞧见银镯一刹那时的反应,若有所思。
“我们换个猜测的方向,如果她认得银镯,又没失忆,那是什么原因巧言拒绝打赏呢?”
要是这么想的话,事情好像变得有点意思。
司徒青峰凑近说道:“能做出你找的面汤味道,能在我们船只经过之地被救,算得一步不差,除非是老天爷命中注定的安排,要不然就是更高深的细作手段,我宁愿相信后者。”
烛火照映的黄艳暖不起秦阙眉目间的冷清,他淡笑说道:“查一查身份,给她几个可乘之机,到底是什么人,总会有答案给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