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六月过了端午,迎来了汛期。
本就多雨的江南锦城难得在今天得了个好天气。
太阳褪去了鸦羽色的云衫高高的挂着,炙烤着前不久还湿泞的青石地。似乎是为了应和富户严家前不久算出的吉日一样。
三道桥下,锦城最繁华的路段此刻是热闹非凡。
锣鼓声不绝于耳,两只花红的舞狮子一只衔着彩头,另一只跟在它身侧摇头晃脑,还不时眨巴下眼睛等待着夺彩,那活灵活现的样子引得围观的人群不停地叫好。
很快,那只伺机而动的舞狮一个突袭夺了彩登上梅花桩,三步并作两步跳到高处一口咬住了前方门面上挂着的红绳。
红绳扯下,那对联也顺势滚落展开。上面红底金笔书写道:
门庭增新色。
好运迎客来。
横批为:生意兴隆。
“吉时到!”
随着一声吆喝,早已等在巷口的小厮手里拿着香,对着挂起来足有两米高的爆竹点燃了引线。
劈啪作响的爆竹声震得严芝耳朵都要聋了,她八岁的弟弟严芃也是一手捂着耳朵,一手同他们的二叔严鸿盛一起用秤子挑下了牌匾上覆盖的红布。
严家的第十二个商铺在今天顺利开张。
城中有头有脸的商户们都来捧场,人人都是笑意盈盈拱手道着恭喜。
严芝与母亲赵氏站在铺子里间门口的位置对来往道喜的人回礼,大堂里则是由二叔严鸿盛带着严芃以及他的儿子严苇招呼着。
“你父兄也真是的,说好了前天就回来,怎么今天都这个时辰了也不见人影。”
严芝的母亲赵氏颇有些抱怨。
半个月前,父兄前往邻省参加商会会议,说好端午便能回来。可谁知到今日仍是迟迟未回,赵氏虽是抱怨但更多地还是担心。
世道不太平,朝廷年年出钱剿匪,但这匪却从来剿不干净。前几日又是暴雨不断,也难怪她心中慌乱总是惦念了。
“阿娘不必忧心,以前也迟回了几次不也没事。想是这几日雨大路难行才有些耽搁了。”
“我也知道,只是这次不知怎么我这心里就是慌的狠。”
赵氏说完叹了口气,她摆了摆手对着严芝道。
“罢了,我实在应酬不动。芝儿,这有你二叔撑着,你与我先回去吧,女儿家家本不宜抛头露面,若不是你父兄误事也不用你和芃儿过来。”
严芝看出母亲脸上尽是疲惫,尤其是眼下的乌青,想必是有几天没睡安稳了。
她扶着母亲的胳膊从后门出去,上了早就停在那里的马车。
“阿娘,我回去与叔父说一声。阿娘等等我。”
“哎,跟你二叔也道声辛苦。”
严芝点头应下,心里却不觉他有什么辛苦。
这严家若不是有父亲撑着,恐怕早就被二叔一家败坏光了。胸无半点墨,自命智多星说的就是他。
这不刚回去,就见严鸿盛此时正拉着西街粮铺的东家笑的嘴角都咧到脑后去了。
他那儿子严苇也不知又在与那家的纨绔侃侃而谈,笑的畅快淋漓。
只有她那年幼憨厚的小弟,跟个茶童一样端着漆盘迎来过往的送着茶水。
她上前一把薅住忙的晕头转向的严芃。
“你个少东家是来端茶递水的?”
“阿姐?二叔说我也帮不上忙,让我学着招呼着客人不得怠慢了。”
严芃已是满头大汗,还没四尺高的孩童在满是大人的屋子里累的气都要喘不匀了。
严芝白他一眼,一把夺过他手里的大盘,随手塞到刚要被严苇打发走的伙计手里。
“好大的面子,你们也使唤起少东家来了?”
“二小姐!小的不敢啊。小的刚从锦云斋过来,那边出事了!”
那小厮满脸通红,双手抱着托盘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急的直踮脚。
严芝从头到脚打量了他一遍,见他有几分面熟,确实不是新开的荣登堂的伙计。
“你与我到内堂说话。”
三人进了内堂,将门半掩。严芝才问他。
“出了什么事?”
“回二小姐,上个月送往九江的四箱绸缎有两箱浸了水,绸缎退了色。九江商铺的掌柜已经带着货找过来了。”
“什么!?”
刚爬上矮榻灌了一大口茶水的严芃听到这个消息腾地一下跳了下来。
严芝瞪着他,轻啧一声,转头问伙计。
“人与货现在在哪里?”
“就在咱们锦云斋呢,冯掌柜正稳着人,怕他来搅了吉利,特意让小的赶紧过来问问怎么办。”
“怎么可能呢?咱们货箱子厚实的狠,又是特制的。怎么会浸水呢?”
严芃上前几步到那伙计身前仰着头质问道。
“回少东家,以前用的箱子确实没出过问题。但前段日子苇少爷跟咱们大老爷说找到了一批更好,价格又地道的箱子。老爷就让他进一批先试试,出事的就是那批箱子里的。”
严芝了然,所以刚才这伙计才先是急匆匆的去找严苇。
“钱货往来都有收据验单,怎么当时没验货吗?”
严芝问道。
“随船的说两方验货的时候正巧下了大雨,且那箱子是从底层漏的,上层的绸缎还是好的,也就没验那么细,匆匆签了货单他们就回去了。”
“既然签了货单又是他们查验不及时怎又好意思找到这来?”
严芃插着腰皱着眉对着门的方向嚷嚷着,好似那货主就在门后一样。
“闭嘴。”
站在严芃身后的严芝对着弟弟的脑袋就是一手锤,看着严芃捂着脑袋蹲在地上疼的龇牙咧嘴,她绕过弟弟,对着那伙计说。
“你们掌柜做的很好。你回去让他重新补两箱货,再把九江来的掌柜车马费,吃食住宿费都补给人家。你再到仙悦楼让他们备一桌酒菜,今晚我们当面给他赔礼。”
“哎!还是二小姐想的周全,苇少爷听完他们签了单就不管了。小的真是为难死了。”
“回去吧。记住,补得两箱要用原来的箱子装。新的箱子让你们掌柜整理出来有多少在册,又有多少是已经发出去了,发去了哪,到时候立个单子给我。”
“哎!小的这就去办!”
伙计听完严芝的吩咐生怕耽搁一秒,拱了个身一溜烟的就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