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下了一整夜。直到天蒙蒙亮了那雨才渐渐有了收小的趋势。
严芝与母亲弟弟用早饭时,发现母亲的眼圈又深了几分,可见又是一夜未能安眠。
“也不知道你父亲他们今天会不会回来?”
赵氏手持调羹在面前的热粥里搅动了几下。
“我今天叫伙计到城门处迎一迎,若是邻省真有什么事守城的官爷也应该知道一二。”
严芝夹起一筷子小咸菜放入赵氏的碗中。
见赵氏舀起一勺在嘴边嘘了嘘,可最后那勺粥还是没进到口中。
“芝儿,阿娘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你说你爹爹他们不会真出什么事了吧。”
“怎么会呢,母亲自己吓自己罢了。若母亲不放心,等下我亲自去城门口守着。”
“那我跟阿姐一起去!”
身旁的严芃将空碗放下,用袖子抹了一把嘴,忙出声道。
“你去什么去,一会还要去学堂。休想再偷懒耍滑!”
严芝手里的筷子一转,对着严芃的脑袋敲了一下。
严芃知道在阿姐这里讨不到好,顾不上吃痛,转头对着赵氏撒娇起来。
“阿娘!就让我再休一天嘛,就一天!”
“半天也不成!吃好了就去收拾东西。你阿姐说得对,休想再偷懒耍滑!”
见着姐弟俩打闹,赵氏的心情也好了不少。一碗粥在姐弟俩的陪同下也终于见了底。
“小姐。”
银盘杏眼的少女脊背微弯站在严芝身侧,是她的贴身丫鬟糖宝。
“锦云斋的冯掌柜来了,正在正堂等您。”
严芝并未回话,用绢帕轻抹了两下嘴角。她站起身来对着赵氏一礼。
“母亲,那我先去了。”
“去吧,别让冯老久等了。”
穿过垂花门,主仆二人直奔前院。
正堂里,年已半百的冯掌柜正坐在黄花梨木的挂灯椅上。见着严芝进了门,他连忙起身朝着严芝迎去。
“冯掌柜快请坐。”
严芝快走几步将冯掌柜扶回椅子上。
这位老掌柜十分得父亲信任,为严家鞠躬尽瘁十数年,也深得严家人尊敬。
“昨日多谢冯老了。”
严芝将人扶至座位并未坐到上首,而是就着冯掌柜身边的一把椅子坐了下来。
“小姐您言重。小姐您不该坐这还请您上座。”
“自己家人不拘这些。候掌柜回去了吗?”
候掌柜便是那位九江过来的掌柜。
冯老听闻主家问话,从袖袋中拿出一本册子,册子中还夹了张单独的纸。
“今早天一亮就走了,怕是又下暴雨耽搁了路程。遂未向东家辞行。”
他将纸张展开放在册子上,双手呈到严芝面前来。
“这是小姐要的单子,我还将账册拿了过来。”
严芝点头接过账册翻看了起来,一时屋内只闻细细的纸张翻阅之声。
那册子很薄,严芝几下就看完了。上面只是记录了严苇进的那批箱子的明细金额。她又拿起那张单子,看了两眼眉头便不由皱起。
“昨夜候掌柜可有不满?”
严芝问话,眼睛还盯在纸张上并未抬头。
“本就是钱货两讫,小姐心善赔付了他,我还从自己份额中拿了两匹绢布。候掌柜自是满意而归。只是……”
冯老说着停顿下来。
严芝抬眸,看着冯老斟酌犹豫的样子。
“您但说无妨。”
“只是有些事我觉得奇怪,但又不知是否是小的多虑了。昨晚候掌柜问我以后货款可否用盐引结算?”
听到这里,严芝的心里不由咯噔一声。
“冯老怎么答复他?”
“我说这要问问东家意思。后来我又问了他这盐引的事。候老弟也没瞒我,说九江现在流通盐引,他也就找人弄了几张。”
“几张?呵,若是几张,他怎会说用盐引结算?想必是有些囤积。”
严芝不由轻笑,可心里却更警觉了几分。
“小的也是如此想,只是九江与盐所换盐没有我们锦城方便,我们要不要趁此机会换得一些?”
既开中法施行以来,是有不少商户交银子换盐引。严家也是有些存放着的只是数量不多。
这本是一本万利的好事,可严芝就是觉得有哪里隐隐感觉不对。贵上极则反贱,贱下极则反贵。严芝觉得这似乎是一个套,在等着贪婪地人钻进去。
“找人先去盐所那边看看,我总觉得事不简单。”
“是,那苇少爷进的那些箱子……”
“不再用了,找个地方放好,我去跟他说让他退了它们。顺便你再留意,单子上用出去的虽说是部分走了路运。但只要出了问题就都赔付人家。等爹爹回来,我会跟他说这些折损从二房红利里出。”
“是。”
将一切答对妥当,冯掌柜起身告辞。
严芝拿着那张货单子心里细细算起了账。这不算还好,越算她越是皱眉。再想到退回来的那批货,严芝只觉得更是头疼。
“小姐别皱眉了,怕是田间的老牛看了都要来犁地了。”
糖宝站在严芝身侧,看着小姐的眉头都要拧到一块去了不由出声说道。
“你是没看到这些账册。二房哪次闯了祸,不是要我们给他擦屁股。”严芝长呼了口气,索性将那单子与册子往桌上一摔,捏着眉头将身子瘫在椅子里。
“天塌地陷有老爷大少爷顶着,小姐何须为此伤神,不如……”
糖宝走到严芝身后,双手轻按在她两侧太阳穴间,缓缓按揉起来。
“不如什么?”
严芝闭着眼懒懒的问道。
糖宝将脑袋凑到严芝耳边,语带娇俏的说。
“不如早早把嫁衣绣好,等吴公子中举好娶您过门!”
“好你个糖宝,说什么没影子的事。小小年纪你就如此恨嫁?”
听到糖宝打趣自己的婚事,严芝面颊绯红坐直身子,抓着糖宝的手开始捉她的戏痒。
主仆二人无顾忌的打闹着,一时肃寂的正堂里充满二人的嬉笑声。
“小姐……”
忽听屋外的下人站在门口叫住了她。
严芝回过头去,看是门房的伙计,身后正领着县衙的衙役。二人背着光站在那。
严芝正直了身子站了起来向着衙役走去。
“官爷来是有什么事吗?”
“不知令堂可在?”
那衙役未答严芝的话,只是面有难色的问道。
“家母这几天身子有些不适,有什么事官爷不妨跟我说。”
严芝看着衙役低头琢磨了一下继而才说道。
“我们在郊外找到了严府的家仆和马车,只是……”
“仆人全部气绝而亡,令尊与令兄现下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什么?”
似有什么东西在严芝耳边乍响,她听不真切那衙役后面的话。一股细密的刺胀感从她的头皮炸开一点点蔓延至脚趾。严芝只能站在那里,感受着全身的血液都在凝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