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村里的时候，严正去找地方停车，方少言却等不了了。她先走一步，到家的时候，家里围着不少人，大家面面相觑，就是没有人上前。方少言快走两步，就听到里面的叫骂声。

“你这个丧门星，还我儿子来。”

“我怎么摊上你这么个婆娘。”

……

后面就是一阵拳打脚踢的声音。方少言已经跑到他们的眼前。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力气，一把就把自己的母亲拉向自己的身后。眼前的男人气焰十分嚣张，身后的女人低声地哭泣。虽然没有看到自己的母亲，方少言也能感觉到她身体一抖一抖的。她母亲从来都是高傲的，何曾这样低声下气。方少言直觉得一阵阵心塞。

“哟，我们大姑娘回来了。”眼前的男人伸手就要拉方少言，“她把我儿子作没了，你正好帮我生一个。”

这种时候，这个男人还能想这种事，方少言直犯恶心。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却在一瞬间被身后的女人一拉一推，踉踉跄跄差点摔倒。

方少言看自己的母亲面容浮肿，脸上更是青一块，紫一块的，心疼得不得了。眼前的女人突然反应过来，是自己的女儿回来了。

拍拍清脆的两声，世界仿佛安静了。方少言直觉得两只耳朵嗡嗡响。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被推着往外走，差点踉跄摔倒。

“我骂你那么多次，你怎么不去死？啊？该死的人是你啊。”一阵歇斯底里声，方少言被震醒了。方少言看着眼前的女人，面容扭曲，满脸仇恨。女人一边推她一边骂，好像要用尽所有力气。

“就是她，就是她，就是她作死了自己的儿子。”后面的男人冲了上来，手里扬着一张纸，用力一甩，甩到了方少言的脸上。

方少言又后退了一步，被一只大手拦腰抱住，甩在他脸上的纸也被拿走了。

泪眼朦胧中，严正已经扶着方少言走到角落里。展开纸张，却是遗书。

爸爸妈妈：

我要走了，永远地走了。你们能过好自己的生活吗？不是因为我的生活。我永远也不可能成为你们想要的儿子了。我做不到啊。妈妈你以后可以不用再骂我了，也不用再为我伤心了与其让你们失望，我选择结束这一切。

我知道你们在一起并不开心，那又何必强求呢？爸爸，我是很爱你的。你可以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爸爸。过自己的生活吧，不要再颓废下去了。妈妈，为了我，你受了很多苦，现在不用再受苦了。

如果你们看到姐姐，替我谢谢她。她一直记得我，我很开心。

赵亮绝笔。

方少言看着方亮的绝笔，觉得呼吸都困难了。

“我这个家，就被这个女人作没了。”旁边响起了男人凄厉的叫喊声。“我娶了她，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啊。”他冲过来，又要去打方少言的妈妈。

方少言挣脱起来，冲到男人的面前，严正也已经过来钳住方少言继父要落下的手。方少言看着摊在土板上的母亲。虽然，母亲经常辱骂她。小时候方少言也希望得到母亲的爱怜，可是每每失望。长大一些，她就知道她活得并不容易。她是个可怜的女人。第一次结婚，因为生了女儿被夫家嫌弃，离了婚。后来再婚好不容易生了个儿子，又因为是二婚经常被自己的丈夫羞辱。她唯一的希望是儿子。让儿子出色，比他前夫的孩子出色。她带着第一段婚姻带来的怨气，在第二段婚姻生活，没能搞好婚姻关系，最终在婚姻里一无所有了。

方少言跪在地上，把她母亲扶起来。她总是怨，却把自己整得直不起腰来。她可恨，却也可怜。

“妈，以后我养你。”方少言知道她母亲是不认她的，但那是以前，现在她没有依靠了，她只有自己这个女儿了。

“你既然这么不喜欢我妈，那就离婚吧。”方少言盯着眼前被辖制住的男人，他双眼红肿，因为经常醉酒，有点儿邋遢。

“哼哼，祸害老子一家，然后甩甩手就想走了？”他抬起头来，恶狠狠地说，“她生是我家的人，死是我家的鬼，你带不走她的。”

听了这话，方少言母亲的眼泪又下来了。她没了儿子，跟丈夫不和，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好，我就如你的意。”她冷笑了几声，突然挣脱方少言的手，猛地冲了出去。轰的一声，地上一摊的血。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方少言根本来不及反应过来，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跑过去，只接到了母亲瘫软的身体。

与此同时，严正也甩掉了方少方的继父，冲过去，抱起方少方的母亲就往外跑。

好在救治及时，方少言母亲虽然流了很多血，却只是脑震荡，没有危及生命。

安顿好自己的母亲，也请了护工，方少言跟严正简单吃了点东西。严正问她，“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还是得回去一趟，母亲的事情，我还是帮忙处理的，她不能再留在那个家了。”方少言语气淡然，却很执着。

严正点点头。“不管怎么样，我都会陪着你。”他心里默念，到底没有说出来。

回到继父的家时，方少言就看到那个男人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她对他的感情一直是很复杂的。小的时候，他似乎并不会拒绝她来到这个家里，反而是自己的母亲看到她就会破口大骂。她只记得有一次，他捏她的脸，很开心的样子。那个时候，弟弟刚出生不久，他应该是幸福的吧。后来慢慢长大了，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远，直到上次遇到醉酒的他。他已经不是原来那个人了。虽然他曾经出言不逊，但她觉得他不是坏人。他是个不如意的人。当然，也不是这样方少言就会可怜他。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她现在只想解决自己母亲的事。

“起来吃饭吧。”她的语气很淡。床上的男人显然没想到方少言会给她带饭。他慢慢地爬起来，看了眼方少言，以及在方少言后面的男人。现在的她，已经是大姑娘了，长得那么好，像个仙女一样。她后面的男人更是威严中自带帅气，就像他去做工见到的大老板。他迅速低下头。

“我儿子没了，我家也没了。她把我的家作没了，她就想把撇下了，没门。”他低着头，咬牙切齿的。

方少言本来想跟他说，婚姻出现问题不会是一个人的错，儿子没了也不会只是老婆的责任，可是话到嘴边，她还是吞下去了。她知道跟他说这些没有用，跟他们谈，只能用实际需要。

“一个月两千，”看继父瞪大双眼看她，方少言又补了一句，“我会养你到老。”

“哼，你以为老子眼里就是钱，那你就错了。”眼前的男人突然暴怒，“当年是你那个清高的妈爬了我的床，你知不知道？”

方少言震惊极了。她只知道是他爸先背叛了她妈妈，没想到会是这样。既然是她妈妈爬了继父的床，她为什么活得那么不开心？

“你跟你妈一样，是个贱货，你也是你妈爬了男人的床生出来的。现在以为有钱就了不起了。”男人步步紧逼。

“你说的什么混账话？”严正没有让他有紧逼的机会，接着一推就把男人又推到了床上。他回身看了眼方少言，她像只受惊的小兔子，他心里更是愤怒。这些腌臜的事，他半点也不想方少言沾染。

“你不和解，就法庭上见吧。”严正扶住方少言，往回走。方少言觉得自己轻飘飘的，像一叶飘零在海面的孤舟，身心俱寒。她没想到父母不要她并不是最不堪的，最不堪的是她的所有都肮脏无比。

严正哪里不知道她想什么，他握着她的手，更用力了。突然一阵暖流由手心直通她的身体，她抬起头来，看上严正清明的眼眸，他在给她力量。她收住要溢出来的眼泪，压制住心中的厌恶情绪，转身冷冷地对眼前的男人说，“赵亮选择离开这个家，我终于知道原因了。他是想让自己的死让你们再没有牵扯，都过自己的生活吧。如果你们还不能明白他是怎么死的，他就白死了。”

眼前男人的表情经过一系列变化，从震惊到愤怒到伤心，都看在方少言的眼中。

“她给你生了儿子，在这个家兢兢业业这么多年，虽然带着怨气，可是，你就一点错都没有吗？”方少言努力让自己平静，可是语气还颤了颤。

“我没想让她死，真的。”他豁得站了起来。她爬他的床，也是在他的暗示下。他知道她过得不好，因为她生了个女儿，那个男人对她不好。他甚至知道那个男人在外面有了女人。他是喜欢她的。后来，厂里效益不好，他逐渐染上了喝酒的恶习，工友一边喝酒一边笑她娶了二婚老婆，他心里不是滋味。他就渐渐忘记了初衷。再加上，她总是对他诸多怨言和要求，就让他心里更加不爽。可是，就是这样，他也没想到要她死啊。孩子没了，他觉得人生没希望了，但是，他没想让她死。

“我会照顾她。”他说，“我去医院照顾她。”

“你先照顾好自己吧。”方少言说完，示意严正可以走了。言尽于此，她能做的也就是这样了。